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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雪霏此时也并不吃惊,因为听到她说到自己是她邀请的客人,便隐约觉得似曾相识,再联系到思卿之前的种种言行举止,更觉得两人极像。倒是姬如梦,满脸惊疑之情,不相信眼前这个绝世的佳人,竟是这些天以来共患难的思卿。男装的思卿,温润如玉,不知会让多少女子倾心,而女装的思卿,即便是天上最明亮的星星在她旁边,也失去了光芒。
洛思略有歉意道:“之前为行走江湖方便,故而化作男装,并不是有意要欺骗各位。这世上道貌岸然者有之,骗财骗色者有之,我只有化作普通人,才能看到最真实的世界,结交最真挚的朋友。我若以真实面目示人,有人贪图我的权势,有人贪恋我的容貌,永远分辨不出,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司空凡不禁感慨:“江湖险恶,姑娘此番做法并无不妥。刚才听夏侯将军叫你郡主,不知姑娘是哪位王公之后?”
“我的父亲是陈留王曹植,经此一闹,怕是客栈也住不下去了,不如各位随我到府上歇息一晚。”
司空凡转头望向慕容雪霏,征询她的意见。慕容雪霏道:“洛思姑娘,你不担心我们是奸细?”
洛思笑了笑:“我早就看出各位不是中原之人,但是并没有关系呀,我们共过生死,就是很好的朋友了。而且诸位正气凛然,自然不是坏人,无论是来自哪一国,我们都是来自华夏,曾经都是大汉的臣民。”
司空凡微有惭色:“姑娘能有此等气度,倒是我先前小看姑娘了。”
洛思道:“天色不早啦,我们快走吧。”
司空凡等人跟洛思走到陈留王府,被安顿在客房休息。那王府并不算气派,甚至有些落寞,可见至今皇帝曹睿依然不相信他这个叔父。
第二天一早,洛思派人给他们送去早饭。早餐花样并不算多,却是精致。
早餐过后,洛思来找司空凡等人,一起拜见曹植。来到大厅,看到的是一个年近花甲的男子,头半白,面容中掺杂着落寞的神情。见到众人过来,曹植起身道:“众位请坐。听闻思儿说前些日子在洛水遇险,多谢各位相助,最终得免于难。”
司空凡一礼道:“前些日子与令爱并肩作战,也算是生死之交,昨夜多亏洛思姑娘出手解围,来到贵府,多有打扰。”
曹植落寞的眼神中升起了一丝光芒:“哪里,各位朋友来临,是多少年我这里都没曾有过的热闹。”
姬如梦有些惊讶:“你贵为皇子,那些达官贵人少不了来往,怎会如此落寞?”
曹植长叹一声,仿佛陷入了沉思。许久,他抬头道:“利剑不在掌,结交何须多。我昔日的好友,尽皆被屠戮殆尽,如今我的侄儿同他的父亲一样,对我也不信任。什么“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什么“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不过是年轻时的梦罢了,如今我已经垂垂老矣,这些梦,早已经醒来了。”曹植说话间有意无意引用了他的名作《白马篇》中的句子,想当年自己还是那个意气风的少年,同自己的哥哥曹丕都是父亲曹操最欣赏的儿子。但是帝位之争自己却失败了,失败得一塌糊涂。
慕容雪霏道:“这些日子我与令爱相识以来,甚是投缘,其举止谈吐,异于常人,巾帼不让须眉,相信日后定能够完成先生的愿望。”
曹植道:“今日请诸位前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不知道诸位能否答应?”
“先生请讲。只要不违背道义,我定竭力办到。”司空凡一口答应了下来,姬如梦和慕容雪霏也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曹植又顿了顿,我先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你们知道我的女儿为什么叫洛思吗?我年轻时,曾迷恋甄逸之女甄宓,为此,还写下了《洛神赋》。她就如洛水仙子一般,所以,我给她的女儿,取名叫洛思。可是,这又能如何呢?皇帝的权柄是个好东西啊,可以得到任何你想得到的东西。”
司空凡不解:“您是说,洛思是您和甄皇后的女儿?”
曹植看了看洛思,道:“只对了一半。她是甄宓和曹丕的女儿。”
“啊,怎么会这样?”三人都感到吃惊。
“我的哥哥,大魏的皇帝,得到了这世间最美的女子,却不懂得珍惜。后来他宠幸郭皇后,宓儿只不过牢骚了几句,竟被进献谗言,说她心里依旧爱的是我。男人啊,就是喜欢年轻漂亮的,如花美眷,总敌不过岁月沧桑,似水流年。更有人拿我之前写的《洛神赋》来大做文章,并说洛思是我的孩子,劝曹丕要将她们一起处死。后来我想办法买通了曹丕身边的人,用移花接木之计,将洛思换下来,并对外声称是我的女儿。可是,我却救不了她的母亲。如今,洛思的哥哥曹睿即位,他们本是亲兄妹,却无法相认。”
说罢,曹植又陷入沉思,低吟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司空凡听得不禁醉了,此时不用跟古人隔空对话,不必追索先贤们留下的经典,这些动人心魄的语言,就出自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老人之口。姬如梦虽然不甚通文采,听到这些句子,也是觉得极美,曹植口中的甄宓,怕也是位绝世美人吧。慕容雪霏完全沉浸其中,心想:能有人为甄夫人写出这样的句子,即便是死了也是幸福的,但是我……又不自觉得望了望司空凡,心中一阵一阵地痛。他与如梦妹子是天生的一对,我终究只是一个过客,只是不知道在他心中是否停留过,哪怕只有那么一小会儿,也是好的。思卿此时却是泪流满面,自己和母亲,只是这个庞大帝国的牺牲品。自己的亲生爹爹要杀死自己,而爹爹最大的敌人却救了自己,有时候想来也是可笑。
司空凡感叹到:“先生文采,举世无双,甄皇后能与先生结识,也是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曹植心中郁结难消,道:“恰是我这文采害了她,若是我没有生在帝王家,我们都是普通人,虽没有锦衣玉食,却可以自由自在。我曾写过一封信给她,吐露心声:
“一知己,二三子,四月烟如织,五湖寄相思,六七快意平生事,八九难忘旧相识,十载春秋古道马行迟,百种风情,千缕万丝,长相忆。”
她回道:
“(亿)噫!万语千言,世间百事难十全,九曲回肠为何牵,八荒南北东西纷飞伯劳燕,七月流火不觉岁月寒,六载别离与君终不见,五味尝遍,人间芳菲四月天,三光隐不现,二月纸鸢,一朝线儿断。”个中滋味,再明白不过了。
两人的情意,在后世也多有咏颂,最出名的当属唐朝李商隐的《无题》: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一寸相思一寸灰。
司空凡想不到,其中竟有这些故事,而这信中的内容,就连洛思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都是隐秘之事,先生为何要告诉我们这些?”
“我如今已是这把年纪,怕也没有多长时间了。百年之后,又有谁来荫庇洛思?曹睿依旧对我充满怀疑,而司马懿有狼顾之相,若是一旦臣强主弱,怕曹氏后人也要遭殃。我知道各位并非我大魏中人,但都是侠义之士,只请将洛思带离这是非之地。”
“爹爹,我哪里也不去,我要一直陪着你。”洛思扑到曹植怀中,不住地抽泣。
曹植拍着洛思的背,道:“傻孩子,你陪我这么多年,我已经很知足了,你长得跟你的母亲是那么的像。我在世时,怎么也能护你周全,可是谁又能敌得住岁月这个敌人呢?再美好的生命,也终将在岁月中凋零,若是后人读到《白马篇》,能知道我也曾经满腔热血;读到《洛神赋》,能知道我曾经这么深切地爱过一个人,我也就不枉此生了。”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道:“大都督司马懿求见。”
“来得好快!怕是为昨晚的事情来的,快跟我到地道躲一躲。”洛思带着几人来到一处偏房,将床铺掀开,让司空凡等三人藏了进去。随即洛思将入口封好,转回大厅。在地道中,姬如梦心想:洛思姑娘才貌出众,又有计谋,要是跟着我们,可把我给比下去了。
恰在此时,慕容雪霏先开口:“关于曹植所说的话,大家怎么看?”
司空凡道:“我看他所言非虚,洛思与我们一见如故,又帮过我们,是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只是我们此行关系重大,若是带着她,怕是多有不便,不如等出海回来,再做打算。”
姬如梦接着司空凡的话:“对呀,还有她轻轻一挥手,就能把那么多人给毒倒,万一是我们的敌人,人家可是防不胜防。”
地道中灯火闪耀,不住地燃烧。慕容雪霏低下头来,如葱般的手指不断摆动推算,忽而抬头道:“算着日子,木甲鸟最晚明天可以飞到,我们稍后回客栈等待消息,看丞相下一步旨意。”
姬如梦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司马老贼就在外面,他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不如我们此刻出去,攻他个措手不及。”
慕容雪霏挥手制止:“不可。如此一来,一则连累曹氏父女,我等也难以全身而退;二则司马懿既然敢来,怕是早有准备;三来此人心怀异志,留他一命,说不定以后天下生变,就出自此人身上。”
“好吧,雪霏姐姐,那就放他一马,下次遇到,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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