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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酥先问他:“省主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封重彦知道她在等什么,伤势都好了,案子自然也该水落石出,他道:“荣绣已经招了。”
坐下的马车一晃,沈明酥眸色微动,即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还是同他确认了一回,“是她吗?”
封重彦顿了顿,神色不动地点了头,又道:“不会再有下回。”
沈明酥没答,也没往下再继续,侧目看他,“省主的伤也好了没?”
封重彦笑了笑,“皮厚,早好了。”
沈明酥也笑,随口附和了一声,“嗯,你一向不怕疼。”
一句话又勾起了回忆。
隐隐约约的钝痛浮上来,半个月了,两人之间这道打不破的僵局,让他胸口生闷。
封重彦的目光朝她搁在膝上的手看去。
沈明酥恰好抬起胳膊,侧身轻轻推开棂窗,撩起布帘一角,清风灌进来,她脸侧的一缕长发微荡,带了些冷意,“没下雨了。”
马车停在街头,向晚暮色蒙罩,头顶的云雾散去苍穹倒高了一些,两人没再带伞,顺着河岸漫步而下。
乌篷船上点了灯。
街边慢慢地热闹起来。
封重彦没再一人走在前,迁就着她的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他走在风里,宽袖随风曳动佛在她身侧,挨过来的那片袖角比以往任何一回都要离她更近,可她的手,始终没有再来触及。
焦灼感烧心,恍如在流逝的流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沈明酥走了好几步才回头。
一场劫难后,她整个人清减了不少,今日一身烟紫色长裙,束了腰,显得腰身更细了。
他透过稀薄灯火看着她淡淡的神色,喉间突然发紧,轻声道:“明日回封府,让连胜多煲些汤,好好给你补补。”
尽管两人一直没有去提,可有些东西总得要开口,他不走,她便也停下了脚步,没直接去应他,缓缓道:“一年前,封夫人曾问过我,问我怎么来的京城。”
“我说乘船而来,可我没告诉她,是怎么上的船。”她看着他,平静地道:“沈家没了后,我从幽州出来,带着月摇沿路乞讨,一边躲着刺客,一边糊口,在狗嘴下抢食,去铺子里偷吃,被狗咬过,被人追打过,与月摇走失后,我在水里泡了两天,终于等到了一艘到京城的船只。”
她从他脸上挪开目光,河面的水波被风吹得一阵轻漾,轻吸了一口气,“所以,我不怕痛。”
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疼痛后,这些皮外伤算不得什么。
风过后,没听他出声,她继续道:“还记得那个药童吗,最喜欢笑,每回咱们晚归都是他来开门,那日是他挡住了门,沈家十几条人命护住了我们,母亲,月摇,我带着父亲逃了出来,跪在昔日的友人门前苦苦相求,可没有一家开门,父亲撑不住走了,母亲绝望之下自刎,让我带着月摇到京城找你。”
坠入深渊里的痛苦和无助,一年多过去,还是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逃出沈家时,药童隔着那条快要合上的门缝同她高喊:“娘子不怕,奴才等您回来,再给您开门。”
他们还在等着她,等她回去,给她开门呢。
“你保护了我一年,故意磨我的性子,想让我忘了沈家,安于现状,不再去记仇,可.....”她隔着蒙蒙水雾,看着他仿佛已经融入了夜色的模糊身影,哑声问:“我能忘吗?”
她忘得了吗。
记忆抹不掉,他不能关她一辈子。
“我不回去了。”她这才回答了他适才的话,叫出了那个他等了半个月的称呼,“封哥哥,我回不去了。”
夜色不断往下沉,压在人身上,连影子都瞧不见,沉默许久的封重彦终于出了声,嗓音嘶哑仓促,“我会带你回去。”
沈明酥摇头,“你姓封,不姓沈。”
“当年你身在血海,被人打断了腿,眼睁睁看着封家人一个一个因护你而惨死,那等爱莫能助的感觉,你也忘不了。”
他好不容易爬起来,她又怎会再次把他拉入深渊。
“你曾对我说,这世上没有人能护得住你,唯独只有自己,如今我也一样。”
“你放心,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阿锦了。”眼眶里的模糊慢慢淡去,她依稀看到了他悲痛的脸,轻笑道:“你拘着我的性子是对的,前来京城的路上我就在想着了,等我到了封家,有了你这样的大人物撑腰,我要把我所受的一切痛苦都要加倍地还回去,你要当真惯着我胡来,如今的局面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父亲常说我秉性难移,这辈子那股自傲大抵是改不了了,我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也能改变,若换做之前的烈火性子,这一年里封大人要拿这般绝情的态度待我,说不定早就投湖了,可我终究不是从前了,我除了活出我自己,身上还背负着沈家的人命。”
她没有空闲来为自己悲悯。
“婚书我已经给了封夫人,”之前他对她说的那句话,如今轮到她对他说了:“沈家的一切,封哥哥都忘了吧。”
要说遗憾是有的。
那个爱了他四年的姑娘,跋山涉水,无数个哭泣的黑夜都是以他为信念才活了下来,坚持走到了京城,最后到底还是没有等到她所期望的怀抱。
但世上憾事,又岂只有这一桩。
父亲最后一眼望的是北面,他没能等到他的爱徒归来。母亲临终前的遗憾没能实现,她把月摇弄丢了。
很多事情都无法圆满。
她抬起头,看着跟前一动不动的人,依旧清隽的脸庞陷在那一片璀璨的灯火里,夺目的光坏挡住了他的眸色,她瞧不真切,也没再仔细去看了。
天色无常,她道:“待会儿怕是还要落雨,封大人就送我到这儿吧。”
没等他回答,她转过身,朝着深巷而去。
她不去青州了,就住在这儿,继续以江十锦活下去,她要查到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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