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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高车驷马在蓟城大道上亟亟跑了起来,朱轮华毂,金装玉裹,四角的赤金铃铛在空中荡起好大的弧度。
大道两旁的平头百姓纷纷退避一旁,恭恭敬敬地向着王青盖车躬身行礼。
小七赤着脚踩在青石板上,四月底的青石板路冰凉入骨,她不知该往何处去。
她垂头望着手中的丝履,履底软和,履面用的是上好的云锦,还绣着好看的花鸟纹,她从前不曾穿过如此好的丝履。
但再好也不是自己的。
这是兰台的丝履。
小七将丝履安放道旁,她想,路过的穷姑娘也许看得见,她们若不嫌弃,也许还愿穿上脚上。
她不识得去兰台的路,初时只是沿蓟城大道往前走着,蓟城大道又宽又长,不需多久脚底便磨出了血泡。
路人见了她纷纷侧目,虽不曾高声说些难听的话,但那交头接耳的目光却将她剥得干干净净。
小七记得数年前跟着病重的父亲初去大梁,便看见一女子衣袍不整地赤足游街。
她骑的是木头所削制的东西,看着有一对长长的耳朵,但不知是驴还是马。
那女子形容已是十分痛苦,但路旁的人仍旧不间断地向她抛掷手中所能抛掷的一切,小七记得有烂菜叶,有臭鸡蛋,还有人双手抱桶冲她泼去乌黑的水。
他们个个儿怒目圆睁,破口咒骂。
她没有听见他们在咒骂什么,因为父亲捂住了她的双眼,亦捂住了她的耳朵。
小七便问,“父亲,她做错了什么?”
父亲长叹一声,好一会儿才道,“是这个世道错了。”
她那时年幼,不明白父亲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梁十分陌生,但父亲清瘦的怀抱依旧温暖,她唯有闻着父亲衣上苦涩的药味才有短暂的踏实心安。
她知道父亲即要将她送到从未谋面的外祖母家,便抱紧了父亲问,“父亲能不能不要丢下小七,小七害怕。”
那时的父亲已是瘦骨嶙峋,隔着衣袍能触到他凸出的肋骨。
她记得父亲的眼泪断珠似的垂到她脸上,他的声音沙哑,并没什么力气,“小七不怕......父亲会在天上看着你......”
血泡磨破了,道上的砂砾石子咯得她足底生疼。
小七仰头望向天边,这青天白日,光明灿烂,黑色的屋顶瓦当长长地向天边延展,遥遥看不见尽头。
蛾儿雪柳黄金缕,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酒旗招摇,蓟城的繁华与她毫无干系。
她想,父亲在看着她罢?
可父亲在魏国,魏国那么远呐,大抵是看不见流落燕国的女儿罢。
有稚子跑来将她撞倒在道旁,忽而又嬉笑着跑走了。
旋即有人掷来了菜叶。
开始是一人,后来是两人,三人,再后来是数不清的人。
她蜷着身子抬袖抱头,余光却瞥见了那双丝履。
她方才安放道旁是愿物有所用,眼下那穷苦姑娘正脚着那双丝履朝她扔来菜叶。
小七恍然失神。
她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当真厌恶蓟城,当真厌恶这片燕土。
厌恶这里的每一个人,厌恶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周遭的讥笑辱骂声声入耳,乌央乌央的人头遮住了头顶的日光,小七想到在大梁游街的女子,那时她必也是如此无助罢?
她这才明白父亲说的话,是这世道错了。
小七没有什么错,错的是这纷乱的世道,错的是这崩坏的礼乐,错的是残恶无情的人心。
在这样的世道里,弱者被强者所欺,人命如猪狗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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