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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屏退所有人后,抱着猫的女子轻手轻脚地去将屋子里窗户慢慢关上,随后将“金背银床”的大橘猫放在地上让它去自由撒欢。
不过可能是换了个新环境,也可能是由于许为身上杀气太重,看着横行霸道的橘猫在四脚着地后反是匍匐在地上,下垂的肚子几乎紧贴石砖,一小步一小步摸索到一个角落里蹲伏了起来。
许为看着那“纸老虎”般的胆小橘猫不由地笑了起来,从谢家赶路来的袁姓女子望着自己可爱的橘猫又看了看许为笑起来有些天真的样子,狭长慵懒的双眼也不禁眯起了一道悦人的曲线。
“你怎么会来这?”许为望着眼前的女子,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细腻可爱。
袁姓女子旁若无人地轻轻摘下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许为无比熟悉的脸,这张脸素净冷清,仿佛天生就拒人于千里之外,再加上本就慵懒狭长的双眸,甚至会时刻给人一种轻蔑的感觉,幸亏她眼下还缀着两朵淡淡的可爱卧蚕,让她的一颦一笑添了些人间的烟火气。
“把上衣脱了……”女子不去管自己那已经跑到厢房另一个角落里的橘猫,侧身坐到了许为的棉被上。
“这……”许为有些迟疑,“毕竟咱们也都不是小孩子了,我身上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袁姐姐再仔细诊治了。”
袁姓女子听了许为的话低头笑了笑,而后挑起眉毛盯着许为道,“居然会叫我一声姐姐了?你这弟弟倒是比小时候规矩多了,不过我既然来了,自然要帮你看看身上的伤,就像小时候一样,你无需太过介怀,可不要小看我们女医了。”
许为看得出袁姓女子的认真,也知道她虽是女子却比男人还要倔强,于是也不做作推脱,大方地将身上的外衣给脱了下来,他望着眼前这个面色依旧像小时候一样苍白病态的女子,历历往事恍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转起。
袁姓女子名为袁秋宁,和许为一样是南陈皇室十二内臣之后,并且和许为一样被当时公认的南陈新主公赋予了十二生肖的称号,许为的称号为“御犬”,而袁秋宁被赋予的称号为“寒豚”,可能是因为新主公陈文傲也并不喜欢当时这个压根不拿正眼瞧他的姑娘。
尽管袁秋宁的称号是南陈新十二家臣中的最后一个,但实际上她是十二个人中最年长的一个,比陈文傲还要大上一岁,比许为约莫大了五六岁,故而除了许为以外的其他孩子几乎都喊袁秋宁作袁姐姐。
许为小时候虽然被陈文傲当作忠犬培养,但反而被养出了一股子桀骜不驯的叛逆劲。见大家都喊袁秋宁作袁姐姐,许为就偏偏不喊,非要直呼其名,所以小时候没少尝过袁秋宁的秘制毒药,结果尝着尝着,到后来就变成了袁秋宁私藏的小药人。
不过袁秋宁作为陈朝宫廷女医之后,其医术和毒术确实都高得惊人,经过数年的反复调理,将许为本就天赋异禀的身子骨打磨得更为坚韧有力。而且本就非常容易适应环境的许为,在常年试毒后,对于一般毒药也生出了非常大的抗性。
虽然这种抗毒的能力跟袁秋宁天生百毒不侵、吃啥都不生病的能力相比尚属云泥之别,但也确实在许为后来的流浪生涯中帮了许为好几次。
在后来孤独的日子里,每当许为因为身体出现毒药排异而短暂失去行动能力时,习惯摆了个大字躺在地上的他总会想起袁秋宁那张素美忧郁的脸,以及那照进两人秘密据点里的洁白柔和的晨日阳光。
现在的袁秋宁皮肤比以前更加白皙,却也显得更没有精神,许为也曾经想过若上天降下祝福,让自己再见到袁秋宁时会是幅怎样的场景。
袁秋宁是不是会像以前两人秘密试药的时候那样穿着一尘不染的天仙般的白色衣衫?两人的秘密据点里除了朦胧温和的暖阳外,是不是会多出柔软的坐垫和吃不完的瓜果糕点?
上天似乎真的降下了祝福,但又好像没有,再见到袁秋宁的许为只觉她更加清冷也更加忧愁了,她本就看起来时常带着心事,现在大家甚至一看就能感觉到袁秋宁的心事肯定都是些伤心事。
无论如何许为都不想看到袁秋宁这个样子,他更希望能常常看到袁秋宁细腻可爱的烂漫笑容。
这一点袁秋宁似乎也一样,她望着半身赤裸的许为,竹节般修长分明的食指和中指轻轻触碰滑过许为肩膀、胸口、腰腹上的伤口疤痕,这些伤口疤痕形状各异、大小不一,有的交织盘根已经错综得分辨不清,仿佛有数不清的小虬被刻在了许为的身上。
“这些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袁秋宁的声音很小,但气息沉稳,听到她的声音仿佛能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轻轻安抚着五脏。
“其实也没什么,也遇到了很多好人,愿意……赏我口饭吃……”许为望着开始专心帮自己按压穴位的袁秋宁,“那你过得怎么样?”
“我啊……”袁秋宁抬头捋了捋耳边的丝,她的眼神恰好和许为有所交错,两人四目相对间,袁秋宁凄凄一笑道:“被搭救后第二年我便嫁人了,嫁给了现在的夫君,他真的是个好人,所以没吃什么苦,跟你不一样。”
许为刚要说话,袁秋宁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连忙辩解道,“不是陈文傲让我嫁的……你也知道我若是不想谁也逼不得我,毕竟我身子上也是有毒的。”
袁秋宁平时在府上几乎不怎么说话,可在许为面前却总想要把心里的话都吐露出来,她让许为躺下,自己轻快跃起又毫不在乎体面地将金贵的裙摆提起,蹲在药箱前开始翻找她的瓶瓶罐罐。
袁秋宁的一举一动轻快雀跃,与她平日里在府上一动都不想动的慵懒截然不同。
许为的身上被涂抹了一些药物后,又被盖上了几层味道难闻的白布,袁秋宁拿出一个贴别的锥状物开始在许为身上划动按压,有好几次让许为疼的差点大声吼出来。
“就像小时候一样呢……”袁秋宁的卧蚕轻轻向上抬起,眼里满是笑意却又亮晶晶地泛着光,“还是那么怕疼,这么多年你得是怎么忍过来地呀,听说赵螭说光是这几日你又禁受了不少血光之灾,我怕你身子再好也扛不住,这才找了个机会来瞧瞧你……”
许为知道袁秋宁已经嫁作人妇,也不敢去看她,只是有些呆呆地望着厢房内的青砖和上梁,口中喃喃道:“其实也习惯了,我本来也没以为自己能活到今天,还见到了袁姐姐你,嘿嘿赚到喽……”
“长大了,倒也见外了,你以前都是秋宁、秋宁叫着,现在倒只敢叫我袁姐姐了。”袁秋宁撒气般在许为的一处伤口穴位上狠狠一按,那穿过骨髓的疼痛感逼得许为直直跳了起来。
“你……”许为就像小时候那样一把抓住了袁秋宁苍白纤瘦到能将血管看清的手腕子,但见袁秋宁逆来顺受般地撇过脸“嘶”了一下,又连忙松开了手,“你这泄愤一样的手法,倒是和小时候一点都没变。”
“我本来就没有变……”袁秋宁狠狠盯着许为道,她赌气一般撅着嘴想用力睁大眼睛,反而让她那张素净清冷的脸多了一分活泼可人。
但很快袁秋宁的头又低了下去,似乎对许为有些抱歉,只是自顾自在那说道:“活下来的那几个年岁都不大,陈文傲花钱如流水、花小婵娇气、赵螭不用奇术的时候弱不禁风,柳嫣怎么都吃不饱……”
“好歹他们叫我一声袁姐姐,我怎么能让弟弟妹妹们吃苦呢?”袁秋宁的神色渐渐平缓,眼里又是戚戚然若有所思,她看着许为苦笑道:“当时谢家的家主看上了我,我想反正也到了年纪,所以就……”
袁秋宁将双手轻轻搭在许为的手臂上,有些凌乱的梢遮住了她清瘦的面颊,许为感受道了自己手背上落下的滴滴冰凉,耳边回荡着袁秋宁那句,“你若是活着,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许为叹了口气,胸口有种被撕裂般的难受,他想将自己年少时的喜欢拥入怀中却觉得已然不妥,他想轻抚袁秋宁的臂膀安慰她也迟迟不知该如何抬手。
忽得只听得一声碎裂和一声惊恐的猫叫,许为和袁秋宁同时抬眼看去,原来时袁秋宁的那只大橘猫想要钻入一只瓷器瓶中而不得,最后连猫带瓶都从桌子上甩了下来。
许为望着用全身肥肉都在颤抖奔走的橘猫,问了袁秋宁一声道:“那狸狸呢?被围剿的时候有和你们一起跑掉吗?”
袁秋宁没有说话,她抹了抹眼睛让许为继续躺下,并在许为的嘴里塞了一枚熏制过的木头让他含住,随后神色渐趋慵懒与淡漠,似乎许为提到的“狸狸”让袁秋宁又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在许为的印象里,狸狸是一只非常活泼且通人性的狸花猫,即便跑得再远,一到饭点或袁秋宁一叫唤就会飞奔跑回来,可比现在房内那团笨重的大橘猫敏捷多了。
而且狸狸很聪明,经常能现好吃的东西以及猎人布置的陷阱,更重要的是狸狸这只猫很喜欢袁秋宁,只要想睡觉就会趴倒袁秋宁脚边或是她的腿上。
在许为的印象里,狸狸陪着他和袁秋宁度过了无数个松散困顿的午后。
当然狸狸平时并不像现在那只大橘猫那样喜欢伏在人的怀里,它更喜欢跟着人跑或站在人肩上。
正闭眼感受着袁秋宁穴位按压,以及回忆着和狸狸一起的快乐时光的许为,只听得耳边袁秋宁声音靡靡道:“狸狸和我们一起逃走咯,一路上还帮了我们好多,毕竟它能认路啊。”
“是啊,狸狸真的很聪明,从没见过这么好的猫。”许为嘴里拌着那块奇香木材说道。
“是啊,它还会保护我,可也正因为如此,在我嫁进谢家没多久,狸狸就为了保护我被我夫君的正妻放四条恶犬咬死了……”袁秋宁此刻的声音冰冷无比,透着鄙夷人间一切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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