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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子找熟人托关系,也将将拖了三年,高中毕业,刘义没被选送上,还是去插队了。女人跟强子一致说去乔家庄,刘义自做主张,选了个靠近农场的村子,气得女人想打他,强子叔拦住没让。刘义跟姐姐、姐夫说“我就想到那儿去,那儿自在,离你那儿也近,抬腿就到,有甚事儿我就去找你,有甚好吃的,给我留着。姐夫,我想跟你好好念书,听你讲故事,你不会不喜欢好去吧。”他其实是不想跟认识的人打搅,想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忘记过去生的种种不堪。
强子叔把他领去了村子,支书一听强子叔是金鸡滩人,乡里乡亲的,山不转水还转呢,很热情,满口应承好好照应刘义。刘义就在这个名为岔口村的地方呆了下去,如今叫生产大队,归金鸡滩公社管。
岔口村一条道北上通往金鸡滩,一条道通南下通往镇北,一条道西去通往沙漠那头的草原,古力奇定居的地方。地处三岔路口,过去也是个赶着骆驼骑着马走南闯北的汉子们吃饭打尖的地方,曾经一度繁荣过,这些年开了班车,也没甚生意买卖,这里就沉寂了下来。
刘义同村的插队知青有五个,三男两女,支书安排人把原先放杂物的屋子拾掇了拾掇,用石头架了块门板,就算是床了。铺盖是强子叔带来的,都是他娘新缝的。如今都吃食堂,倒不用置办锅灶。安顿好刘义,强子叔坐着家具厂的卡车回了城“这娃娃不晓得咋想的,非要到岔口来受苦,遭这份罪。乔家庄多好,就是不去,犟得跟头驴一样样皆。”
刘义不觉得苦,反倒有种天高任鸟飞的畅快感“反正没人再意我的瞎好。大哥、大姐也不在家。乔家庄有甚好的,到处都是嘘寒问暖的亲戚六人,三句话就要比来比去。我就是我,就不想跟人比来比去。”女人算准时间,领着男人去看弟弟,进了门,瞅见屋子里如此简陋,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刘义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姐,没事儿,强子叔说给我下次送来张床跟一应桌椅板凳,就是冬天不晓得咋办。”男人拍了拍小舅子的肩膀说“这事儿好弄,咱农场有现成的洋炉子。这两年钢没炼出来,我给场长出主意,弄了个模子,倒出来不少生铁炉子。一个办公室一个,你姐跟我正用着呢。屋子烧热了,大冬天也不冷。”女人一脸鄙夷地说“看把你能行的,我可听说了,都是你们去包钢偷学来的,连炼钢炉的耐火材料都是偷回来的,要不然你们干得连农民都不如,一定出洋相,在义子这儿逞什么能行,吹什么吹。”男人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没吭声。
刘义羡慕地说“姐,你俩真好,我也要自个儿找对象,不要家里管。”女人甜蜜地说“你姐夫就是个糊脑怂,要常敲打敲打,不然容易飘,都不晓得自个儿姓什么了,都能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去。我给你再弄个棉门帘、棉窗帘,拿条狗皮褥子过来,就齐活了。缺甚少甚,就过来拿,想吃好吃的,也过来,姐给你做。”刘义满口应承,姐弟俩又拉了不少话,才跟男人步行回了农场。
听说了没,咱村来了好几个城里头的后生,书记都把他们安顿到村东头那个没人住的院子了。一个婆姨边纳着鞋底子,一边在那儿兴奋地说着。高玉芳拿个绣花绷子在那儿正绣一朵荷花,绿叶粉花,顾盼有姿。这花样是她照着书上画的描下来的,村里的大人小娃都说好。从小爱念书爱画画儿的她虽说只在农场念完了小学就回村下地务农了,那在当地也算是个识文断字的文化人了,村上谁家有个信,也常叫热心肠的她过去念,回信也顺便就交给她了。
城里头来的后生有甚好的,还不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有甚稀罕的。玉芳头也不抬继续绣她的花,叶子,花梗已经绣好了,花也差不多绣完了,她只想把最这几针绣妥当。一个挑毛衣的婆姨一脸神往地说,城里头的后生长得细皮嫩肉的,多栓整,又有文化,比咱这儿的后生强得没远近,要是谈上个对象,说不定哪天就能跟着到城里头享福了,再不用在地里受苦了。那个纳鞋底子的婆姨说,玉芳,要说十里八乡的谁最有可能嫁到城里头,肯定是咱玉芳吗,人长得俊,针线活儿又好。玉芳一脸埋怨责怪地说,咱扯到我身上了,我又没招你们惹你们。城里头有甚好的,如今吃没吃喝没喝的,都赶到咱农村来刨食来了。那个挑毛衣的婆姨说,可不敢这么说,那是要犯错误的。玉芳说,不说了,不说了,弄好这几针,该回家放火做饭了。
她认真地把最后几针弄妥当,放远了欣赏,感觉很满意,两个婆姨凑过来看着直叫好,玉芳,你绣得越来越好了,就跟真的一模照样,甚时候能不能给我也绣一朵。玉芳说,自备针线,弄到再说,这点儿丝线还是原先就有的,如今买都没地方买去。不说了,我先走了,明儿个再来。
她拾掇好东西,在脚地上拍打了几下衣裤弄妥贴,出门走了。回到家,她赶紧生火烧水,在后祸蒸上红着南瓜土豆跟几个壳壳窝窝,在前灶熬米汤。夏收刚过,家里的杂粮充足起来,勉勉强强还够一家人吃个肚儿圆。等饭做得差不多了,父母兄弟也都从地里回来了,玉芳从咸菜缸里捞出一大块腌莲花菜,麻利地切成细丝端到桌子上。一家人也不甚拉话,只顾着闷着头吃喝,如今这年月,肚子里没油水,饿得可快了,赶紧吃饱才是正事儿。玉芳吃过饭,母亲拾掇碗筷,她拎着一桶猪食去喂猪。这头猪可是家里的命根子,可得侍候好了,一家人全指望着把它养肥了卖到供销社,换些票子跟粮票布票,买些衣料煤油啥的日用品回来。
她干完生活就去相好的女子家串串门,拉拉散散话,听听最近的新鲜事儿,打打时间。忙活了一天,也该散蛋散蛋。她现一个好笑的事情,不管她走到哪儿,人们都在议论那几个新来的知青。知青不仅仅有后生,还有个女子,三男一女。女的住在了书记家,男的住在小院,一人一间房。她听着得没啥意思,早早回家睡觉。
有了家人的支持,生活中的一切都不成问题。刘义踏踏实实做起了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刨食的庄户人。他从家里带了不少书,从姐姐那儿也拿了不少,敏感的晚上看,不敏感的白天看。生活就这般如流水一样行进着,平静而坚定。
玉芳,咱相跟上去知青小院转转呗,听说那有一个洋炉子,烧起来可暖和了。玉芳心里也好奇,跟着两个婆姨去了小院,走进了那间原先堆放杂物的房子。屋子里左手用砖头垫着一块大门板,上面整齐地堆放着铺盖,右手靠墙用砖头砌了长长的烟道,地上摆着个生铁铸成的小小的洋炉子,两个婆姨上去摆弄着说,没甚稀罕的吗,跟灶火一样样皆,这是炉炕,这是炉膛,我瞅着做不了饭,顶多坐上个小锅滚个开水,不晓得大冬天生上火冷不冷。
三人正在那儿摆弄着稀罕,刘义从外头走进来说,三位,有事儿吗。一个婆姨上下打量着他说,长得挺栓整的,你叫个甚。刘义皱了皱眉头说,我叫刘义。那个婆姨说,你这洋炉子哪来的,以前没见过。刘义说,来,三位请坐,我给大家伙儿倒杯糖茶水。三个婆姨排排坐在木板上,玉芳感觉了感觉,还挺结实稳当的,睡上去应该不会掉下来吧。
刘义拿出洋瓷缸子沏了一缸子糖茶水,用搅和了搅和,把水倒进三个玻璃杯里,给三人一人端了一杯说,烫,小心点儿,吹着喝。那个婆姨说,呦呦呦,心还怪细的。四人闲聊着哪儿人啊,家里还有些啥人啊,会不会干生活啥的闲话,没一会儿,三人喝完了糖茶水就咯咯咯一路笑着走了。
玉芳想着刚才喝的糖茶水里若有似无飘进鼻腔的那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心里甜滋滋的,这后生做事跟村上的后生们不咋一样,有些怪怪的,仔细想想又不晓得怪在哪里。她一路想着那个谜一样的后生回了家,继续干她永远也干不完的生活,只是她的心里已经种下了一个男人的种子,也不晓得如何生根芽开花结果凋零。
岔口村的地形并不平整,哭咽河从北向南流过村的东头,一刻不停向镇北城流去,村头建了个大石桥,过了桥一直向西走就去了沙漠,以及沙漠那边的草原。哭咽河西岸的川道地不是特别多,大部分都是山上靠天吃饭的早地。知青干生活的地方就在山上,川道地村里人可不放心叫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后生营务。
村里人总见刘义在歇缓的时候,抱本书看,也不爱跟人拉话,时间长了,也就没什么人主动搭理他。转眼两三年过去了,他长成了大后生,脸上的青涩褪去了,多了些风霜,多了份沉稳,跟村民们相处融洽,跟几个知青也时常谈谈心、拉拉话,不再象过去那样沉默寡言。
刘义每天干着生产队长指派的生活,一天天适应着这务农的生活。他无悲无喜,无欲无求,就想着早点儿收工,早点儿歇息。姐夫给他送来不少书,叫他空闲的时候多念念,义子,知识一点儿也不反动,多懂一点儿总是件好事儿,这世界上的事情呵,翻云覆雨,变幻莫测,多静下心来念念书,想一想,也有个做上的,人这脑子呀,就跟部机器似的,就不能闲着,越用越活泛,老不用就锈住了,时间长了,就成了个没脑子的糊脑怂,人这脑子呀,生来就能想事儿,不是想这个,就是想那个,不往正事上想,就容易胡思乱想,走了邪路。刘义说,姐夫,我晓得了,我会好好念书的,有甚不明白的就去找你,顺便蹭顿饭。姐夫说,尽管蹭,你姐成天叮咛我,要叫你多来农场,咱在那儿的日子总比其他地方好过些,吃食上也有人接济,饿不着人。
刘义听姐夫的话,安心念书以后,感觉自个儿是不咋再意那些劳作的苦累了,念书转移了自个儿的注意力。他再没跟着知青们喊苦叫累,尽些没用的牢骚,再多的牢骚并不能改变点儿什么,只会叫人意志消沉,一天过得比一天不痛快。
敏感的玉芳也感觉到了刘义的变化,总感觉这个后生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她只明白一点,她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有意无意的,她就爱往刘义那儿跑,今儿个叫他念封信,明儿个叫他读个报,美其名曰上门请教不会的字词。好学的玉芳同学拜师了,老师就是那个城里头来的后生。家里人跟村里人也说不出来的什么,就是感觉玉芳往知青小院跑得有些太勤了。可勤学好问又有什么错呢,错在哪里,没有人能说得上来。
一来二去,刘义也感觉到了她的情意,干柴烈火,引燃只是水到渠成迟早的事情。不知不觉,这个相貌周正的女子走进了他的生活,女子不时来找他问书上的事情,他也很耐心地待她,跟她讲外面的事情,讲书里的道理。姑娘常给他拾掇屋子,带些瓜子花生之类的小零食来,跟刘义一搭吃。起初刘义没咋在意,只觉得女子很好学,为人做事很贴心,对他这个老师很崇拜,让他很有满足感。
直到有一天,刘义在守场,躺在麦草垛上睡觉,女子又来看他,偷偷亲了他一口,他才明白人家对他有意思了。他没敢睁开眼睛,继续翻身装睡,女子自个儿羞红了脸,没敢多呆,一个人跑了。
打那儿起,两人的关系暧昧起来,有一种情愫在两人之间流转。城里的情况乱哄哄的,哪有他的容身之地,绝了回城的念想,他想成个家了。女子有天支支吾吾地说“义子哥,我有了。”刘义平静地说“明儿个咱去队上开介绍信,回城去见我娘。”第二天,刘义带着女子回了家,女人没说什么,只是给两人平静地做了一顿好吃的,强子叔倒是热情得很,问长问短,嘘寒问暖的。
吃过饭,刘义说“我想成亲了,准备明儿个去照相,这两天把证领了,再回岔口。”乔兰瞅了二小子两眼说“如今也没甚好东西,亏待了人家,你想好了,就好好跟人家过日子。”强子叔从抽屉里拿出二十张大团结递给刘义“去买些时兴衣裳,烟酒啥的拜礼,喜糖啥的结婚用的零碎。这两天,我给你姐夫打电话,叫他们过两天回来,一家人吃顿饭,给亲戚六人散些糖,礼数就算到了。”乔兰说“新铺盖早准备好了,等会儿我跟你强子叔把你的屋子打扫一下,拾掇好。你们相跟上去买些喜庆的东西回来,布置一下,有点儿喜气。有空去乔家庄跟金鸡滩走一趟,这也是礼数。”刘义在家里呆了五六天,领了结婚证,吃了团圆饭就回了岔口。
他提了些东西,去了丈人家,又提了些东西,去了支书家。支书说“村儿里还有个破败的小院,一直没人住,你们有空拾掇拾掇,就住那儿吧。”刘义千恩万谢回了自个儿的小屋。刘义给姐夫挂了个电话,说了房子的事情。男人说“明儿个我叫几个后生,去给你拾掇屋子,砖瓦木料我会拉些过去,不够叫你丈人想办法借点儿、买点儿都成。”
隔天一大早,他跟老黑说了这事儿,老黑说“你们赶天黑回来就成,叫小王开车拉着你们去。破砖烂瓦旧木料多的是,尽管用。一车不够,叫小王多拉两趟。把料备齐,村儿里有的是人手,不用多操心。弄就一次弄好,不要弄个豆腐渣工程,没几天就漏雨塌了,还得重弄,麻烦。”男人甩出去一条恒大给小王,叫他多叫几个人,应承回来好好喝一顿,五六个大后生就乐呵呵地开车装东西去了。
装好东西,一车人到了岔口。男人找到刘义,把东西卸到院子里,一看屋子损毁得不是很严重,边察看边说“墙体还完整,院墙塌了要重砌,门窗修修还能用,屋瓦大半用不成了要重铺,屋里的大梁还能用,椽子檩子有些要换掉,三间房,有娃娃了都够用。”
刘义跟在后面说“姐夫,今儿个把屋顶掀了就可以了。我叫婆姨烧水泡茶去了,一会儿就提过来了。我去找些梯子跟人手,你们先歇会儿。”
一会儿,义子婆姨过来了,丈人一家子也过来了,刘义引着几个后生抬着梯子、工具也来了。男人们在不远处盘了个简易灶火,架了口锅,女人们开始担水、担炭、做饭。困难时期,没啥好吃的,虽说不吃大食堂了,庄户人家日子过得还是挺苦的,过来帮忙,吃顿饱饭就成。中午喝了顿红薯小米粥,掺了糖精的王米面壳壳窝窝,就了些酸莲花菜,腌红萝卜条。人多力量大,太阳没落山就干完收工,男人一车人回了农场,刘义也回了丈人家吃饭,准备明个儿再干。男人第三天早上跟车又送来一车青瓦,刘义说“够了,够了。”男人说“多余的在院墙上也上瓦,剩下的放起来,修缮的时候好用,搭简易房也能用上,找人赶紧卸下来吧。我们今儿个要到城里头办事儿,不能在你这儿耽搁。”刘义赶紧叫人把瓦片卸下来,男人跟车去城里办事儿。
半个多月,屋子拾掇停当,刘义打电话叫家里人来岔口暖房。强子叔拉了些实用的家具,引着婆姨跟两个娃娃,亲自开车来了岔口。女人跟男人已经早一步到了,在村子里到处转悠,远远瞅见跑过来帮忙卸东西。小院早已拾掇干净,刘义跟婆姨见了家人笑得合不拢嘴。两亲家见面,又是一通没营养的寒喧,双方拘谨又客气。两个娃娃在院子里、屋子里来回窜,嘻戏打闹着,屋子里外到处都是笑声。简单吃了一顿素粉汤、白面馍,这顿暖房饭就吃好了。吃过饭,亲家引着老两口,在村子转了转,过走过拉了拉闲话。感觉差不了,老两口就跟亲家道了别,领着娃娃回城里头去了。女人跟弟媳妇归整了归整家具,教照了些日常琐碎的事情,拉了几句女人间的闲话,叫小两口有空常来农场,跟男人相跟上赶天黑前回了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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