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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弱了,夏侯潋。”弑心眼里有深重的失望,“我原以为你是伽蓝的希望,却没想到,你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孩子。放弃吧。罢了,是我高估了你。”
夏侯潋嗬嗬喘着粗气,他的右眼肿了,一半脸颊充着血,满脸青青紫紫,像一个猪头。他摇摇欲坠地站起来,努力抬着头,恶狠狠地望着弑心。
“老秃驴,我的刀术确实不好。大概我娘生我和持厌的时候,把刀术天赋全都给了持厌,我只得了她吃喝玩乐的本事。”夏侯潋一边擦嘴角的血一边说,“但是,天无绝人之路。睁大你昏花的老眼看清楚,这是什么?”
夏侯潋抬起右手,他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戴了一只银色的手套,在雨中一闪一闪地发着亮。
弑心瞳孔微缩。
随着夏侯潋五指屈伸,满地的落叶被翻起,一张网从地上升起来,无声无息地在弑心周围展开,像一个巨大的蜘蛛网。那网用肉眼几乎看不清,若非细细的雨滴挂在上面,沿着丝网流动,弑心几乎以为空中空无一物。无数落叶纷纷,打着旋,翻滚着坠落,却在半空中毫无预兆地被拦腰斩断,碎成两半,或者三半,或者更多。
“牵机丝。”弑心叹道,“你竟复原了失传已久的牵机丝。”
原来夏侯潋满庭院地跑,是在布置这天罗地网。身前身后皆是这惊天巨网,弑心已无路可退。
夏侯潋看着他,轻声道:“弑心,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弑心用手指碰了碰一根丝线,手指上顿时多了一条细细的伤痕,鲜红的血丝从里面渗出来。他的唇边勾起微笑,望着辽远的苍穹,叹道:“这把绝世名刀,我终是锻成了。”
他望着夏侯潋,目光里有夏侯潋看不懂的苍凉,“小潋,长辈为你打开了门,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后会……无期。”
夏侯潋愣了愣,手指僵住,那一刻,他竟然无法下手。可他想起娘亲,又想起持厌,心里的仇恨再次翻涌上来,他咬着牙,十指猛然紧握。
丝线被他拉紧,无数根丝线飞速传动,漫天大网向中心收缩,雨点在透明的细丝上急速流动。弑心看见眼前有无数根光芒锐利地一闪,身子各处钝钝地疼,有什么东西在贯穿了他的头颅,他的视野天旋地转,他看见自己离身体越来越远,而那穿着黑袈裟的身躯也在四分五裂,碎成无数个方块,鲜血迸溅,像积木坍塌,轰然落地。
最后,他看见远处那个穿着黑色麻衣的男孩,怔怔地看着自己,眼角滑下泪来。那一瞬间,他好像看见多年以前,有着同样眼眸的孩子踢嗒着破草鞋第一次跑到寺院门前,长得只比门槛高点,吮吸着手指呆呆地望着他。
犹豫了一会儿,他取下神台上的糖饴,问道:“要吃吗?”
男孩的眼眸里分明有渴望,可还是竭力显出骄傲的神色,“我才不要!”
耳畔响起“咚”地一声,他知道自己的头颅落了地,远处的男孩仍在无声地流泪,他张了张口,想说别哭啊,小潋。男孩子长大了,不可以哭的。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没有喉咙,没法发声了。于是一切都离他远去,像沉进水里一般没入寂静的黑暗。
他这辈子,终于走完了。
夏侯潋坐在门槛上,望着长阶发呆。
该杀的人他已杀了,该报的仇他已报了,他的事已经了了。林木森森,牵牛花爬上阶,开得绚烂。手摸到粘腻的液体,他低下头,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流血。他捂着伤口,捡起横波,去黑面佛放了火,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来,爬回自己家的竹楼。
他的身后,黑暗里走出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段九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又扭过头,看庭院里蜘蛛网一般密布的牵机丝。
“真是惊艳又绝丽的杀器。”段九轻轻地笑了声,转过身,步入黑暗。
竹楼伶仃立在林子里,四处竹树掩映,不知名的小野花围着开了一片。他推开门,回到自己的屋子。四下里安静无声,他的脚踩上地面,吱呀呀地响。
他累了,他想好好休息。他没有包扎伤口,血会带走他的生命,他的事已经完了。
他坐到炕上,枕头下露出一封信的角。他疑惑地皱眉,抽出那封信,打开。
启。余往朔北,莫知归期。居金陵时,赊夫子庙于大娘蟹黄包三钱银,望弟代余清讫。晚香楼西侧门洞下栖一狸,许其糕食,未奉,望弟代余遗之。
朔北路遥,弟不必挂怀。余不惧生死之难,唯恐弟忧。余长居山上,未尝饱览人世,闻枫桥秋霜,寒山晚钟,吴江小唱,誉满天下,甚喜之,常盼与弟比肩共往,未有暇。弟与余同音同貌,望假弟之足,假弟之目,代余行观天下,无憾也。
愿弟平安喜乐,岁岁无忧。
兄持厌
持厌的字很清秀,像他的人,恬淡干净。夏侯潋抚着他的字迹,眼泪一滴滴落下来,晕染了墨迹。夏侯潋咳了几口血,把信收进怀里。他带着横波,出了门,跌跌撞撞地往刀冢走,他一路走,一路流血,每一步都踩一个血印子,有时候扶着竹子歇一歇,在竹竿上也印一个血手印。走了几丈远,腿一软,他跌倒在地,顺着山坡滚了下去,一直滚到下面。
他不打算走了,躺在竹林里,望着天空。刚下过雨,风轻云淡,竹树摇曳间,阳光漏过竹叶的缝隙打下光斑,在他身上晃动。他抬起手,触摸那灿烂的阳光。
他这一生,母死,师亡。幼时故友,视他为仇。长兄师弟,不知所踪。亲者长绝,故人长离。送他走完最后一程的,只有天光云影,萧萧竹海。也不赖,毕竟他满手鲜血,恶贯满盈,罪无可恕。
既造杀业,必遭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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