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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那人抬眼,暗蒙蒙一座铁塔矗在船舱中,脚抵船底,头顶舱棚,虽不知眉目,听噪音有如锣响,煞是凶横,当下也敢犟声,老实地缩在船中一动不动。
阿萁见机撩开了船帘,道:“叔、婶、婆、翁原谅则个,船中不见五指,我掀一角船帘,透些光亮,叔婆们嫌冷,说一声我便放下。”
船中一老叟接口道:“小娘子只管掀开船帘,船中臭如老藠缸,倒熏得我一筐甜柑全是腥酸。”
阿萁掀开船帘,一方月光透进船舱,内里污浊之气都被清寒驱散,陈氏与青娘子双双透了一口气出来,内里只一老妪拉着脸大为不悦,低声抱怨了几句。
施进见老叟的那筐甜柑冬藏得好,个个浑圆桔红,不见一点皱皮蔫搭,于是问道:“老丈,你这甜柑是做礼还是做卖?”
老叟睐着眼,立起三根手指,道:“五文一个。”
船中人客倒吸一口凉气,那老妪骂道:“你那柑子涂银还是镶了金?口牙一碰就要五文?沿河各村,哪家哪户没株甜柑桔树?”
老叟道:“我这柑子藏得好,还是秋时收来的样貌,你家可得?”
老妪唇一歪眼一斜,闭上了嘴。
施进心疼陈氏坐船坐得脸白手凉,孕中有喜酸,摸出五文钱给老叟,阿萁坐得靠外,借着外头的光亮挑了个皮薄多汁的。
老叟的柑子贵得令人咋舌,却是肉多甜香,阿萁剥得十指指尖尽沾果香,小心撕了桔瓣的衣络接连喂了陈氏半个柑子。陈氏缓过劲,不愿再独吃,自己接过,将剩下的半个分与了丈夫女儿。
老妪看得眼气,半叹半酸,道:“好大方的郎君!唉!这便没了五个钱,我家大儿在市集做工,主家大方,一日也只得100多个铜钿。”
老叟冷哼一声:“这婆子好多话,人家夫郎心疼自家娘子坐船不适,你非亲非故,倒酿了一缸酸醋。”
船中客被酸甜的柑子勾得口舌生津,无奈价贵,实舍不得去买。江叶青自家舍不得钱财,讶异施进的大手大脚,摇头晃脑感叹:“当家之道,在于可着头做帽,样样细算,不可在无用之处多费钱粮,施叔公这柑子实被敲去了一竹杠,大亏啊,多误这些银钱,实不可取。”
青娘子兜着帷帽,听他说话就来气,正要开口,忽掩嘴侧身作呕,江叶青被吓了一跳,慌了手脚:“娘子,你你你……可有不适?这……这……前后不着村店,可如何是好?”
客中一妇人笑道:“看娘子是个新妇,说不得是有喜事呢。”
陈氏也跟着点头道:“弟妹可是要去市集,寻家医铺药店诊诊脉相,切不可大意了。”
青娘子似极为难受,一句话也不答,直把江叶青急得好似慌脚鸡,扎着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那老叟极是精怪,呵呵一笑,对江叶青道:“郎君可要买柑?我家的柑酸甜消渴,最好止呕逆。”
青娘子原本偏身坐了,听得老叟叫卖,略转过一点,显是意动。江叶青嘴角抽搐,心头颤抖,家中有多少家私方得拿五文钱买柑,这与剜了他的肉去换柑有何差别。
那老妪也是喜混水的,见人买柑她不服气,又乐见人多费银钱做个蠢物,一拍大腿,惊呼道:“这位郎君,船在水中央,两脚不得着地,你家娘子生得瘦弱,再不好好照料,出事如何得了,这柑子往季就是贱物,如今倒似良药,你只说你日家里抓付药要多少钱钞?”
江叶青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小珠盘,上下拨拉了几下,哀怨如丧考妣,与老叟道:“老丈卖我一个柑子,挑拣个个小些有癞痢的,四文如何?”
老叟瞪着眼:“胡说,我家的柑都挑拣得一般个头小心藏到年前,哪有个小癞痢皮的?”
江叶青不甘心:“许有磕碰的?”
老叟摇手:“都是十相完全的,只没一个不好的。”默一息,续道,“左右水路长远,我这柑子也可搏卖,郎君若得好运,白得一柑子。”
江叶青大惊失色,连连摇头,道:“不可不可,十赌九输,只见赌输不见几人赌赢的,家中祖坟又不见青烟上天,不可贪这运道。”抖抖擞擞摸出五文钱,“老丈,卖我一个柑子。”
老叟伸着长脖,探着削尖脑袋,挠挠光秃的脑门,叹道:“郎君说迟一步,先前五文钱,现下要卖十文钱,出出门图鸿运顺当,好事要成双,我家的柑捉对才卖。”
江叶青急了,俊秀的眉眼拧得能滴出酸汁来,在船里不好跳脚,怒火朝天道:“你这老汉是要讹我?”
老叟连声喊冤:“郎君好不讲道理,白得你银钱算讹你,歪骗你银钱也算得讹你,你要买柑,我明白叫价,这如何算得讹你?”
江叶青挣得粗脖红脸,喘着粗气道:“先前你卖我家叔公都才五文,单个也卖了,如可到我这变了卦。”
老叟指指阿萁,理直气壮道:“那是我见这小娘子与我孙女儿年岁仿佛,才作几分人情,贱价卖得他家。”
江叶青又非三岁小儿,哪信这种托词,他也是个偏轴的,硬扯了老叟非要他说个子丑寅卯来,道:“同筐柑子,缘何两般卖价?你这柑子仙泉浇的,先叫五文钱,又叫十文钱,再叫莫非要叫二十文?”
老叟翻翻眼皮,语重心长道:“郎君好不晓事,这般苦逼,我家柑子倒非仙泉浇种,这般要价自是因那客稀。郎君怀揣算珠,如何不懂?”
江叶青胸口起伏,恨声道:“莫非我生得冤大头嘴脸,哪个要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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