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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鸣点了点头,董慈便接着道,“他们肯这么牺牲奉献,那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样能富国强兵,能成为大国的子民,你想想,比起做亡国子民来说,吃点苦算什么,他们乐意吃苦,甚至在其他弱国的子民面前,还有一种身为强国子民的自豪感和使命感。”
“可老周人可不一样。”董慈叹了一口气,“他们可没有这样劳作吃苦的传统和必要,也不为变成秦国人而骄傲,再拿新法来套,定是不妥当了。”老周人是以礼治国,在周人的天地里,种种王法都化作了无数弥漫着人情气息的礼仪德行,今时虽是礼崩乐坏,但周人的族群邻里乃至家庭间的相处准则,依然是尊奉礼制温情脉脉的。
只是现在情形彻底变了,周被秦灭了,老周人一朝入了秦,秦法不但不让人相互礼敬,还要人相互举发,互相告罪,卑贱者公然举发尊贵者,举发有功,小人得爵,邻里族人之间六亲不认相互撕咬,秦国上下已经没有礼数二字了,这种思想上的巨变,一时之间老周人怎么接受得了,暴动反抗就是必然的了。
周朝历经七八百年的岁月和时光,周礼已经深入骨髓,一朝一夕之间就想让他们换一种生活方式,可是太急功近利了些,董慈便道,“就算是想将周人变成秦国人,这新法也不太适用,至起码得一步步来,这样一口气全压上去,换谁谁也受不了。”
其他六国呢,其他六国也一样,等赵小政一统天下以后,甚至连老秦人自己的思想也变了,天下都是秦国的了,他们已经不愿意再过这些苦日子了。
秦鸣听得心下骇然,就算他对邢律这一块不是很熟,但也知道质疑新法在秦国是怎么样的重罪,怪不得不肯对主子明说……
今日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秦鸣起身朝董慈行了一礼,忍不住提了两句,“在此处尚可,但若有一日回了咸阳,姑娘切记不可议论新法,这话姑娘也莫要再对旁人说起了,属下也不会跟人提及今日谈论的事,姑娘自己可长点心……当真有人计较起来就不好了。”
秦鸣的反应也是意料之中,董慈觉得今日自己的想法说的也有点多,便不再言语了,老周人的暴动还只是统一前的开胃菜,戏还在后头,到时候有得赵小政头疼的。
两人相顾无言的待了一会儿,秦鸣这才想告退,就听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一个董慈不认识的年轻男子抢进来,气喘吁吁地朝秦鸣低声禀告道,“主子受了伤,秦鸣快过去看看!”
秦鸣脸色大变,喝了声前面带路,就跟着那年轻男子跑出去了。
秦鸣神色大变,这主子说的不是赵小政还会有谁,董慈脑袋有一瞬间的眩晕,也未看掉在地上的文简,跑进屋提了她的药箱,跟在秦鸣后面一路跑过去了。
方才那年轻男子青袍上染了血,剑柄上血迹未干,慌慌张张的来找秦鸣报备,定然是赵小政遇到刺客了……急成这样,可能还伤得不轻。
董慈远远的见秦鸣进了书舍,拖着发软发虚的腿越跑越快,前后脚跟着秦鸣进了书舍,脚步这才缓下来。
她跑得太快,乍然停下来,头脑发晕不说,心脏也蹦蹦蹦的似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董慈心里不住念道,没事的董慈,他现在怎么可能有事,只是受了伤而已,他还要活到四十九岁呢,哪能这么轻易就有事了……
董毅亦是神色慌乱,急急忙忙抢出门,差点没和董慈撞在一起,见到来人是董慈脸上神色一喜一松,急忙忙的引着她朝书舍的隔间快步走去,边走边低声道,“说是遇到了刺客,进来的时候藏得好,没引起什么注意,哥哥怕书舍里不安全,领他们到地窖里去了。”
董慈紧紧握着医药箱的把手,边疾步走边点头应道,“哥哥做得好,刺客一击不成必有第二击,哥哥自己也要小心一些。”
董毅点头应下,地窖入口处也有人守着,见了秦鸣便开了入口的机关,几人跟着下去了。
医师是秦真顺路抓来的,三个都正跪地磕头求饶,口里说着伤口太深血流不止,拔箭即死,他们不敢拔箭云云……
地窖里烛火通明,董慈一下去便看见了平榻上躺着的赵政,他原本就是一身的白袍,现在半身都染了血,胸口上插着带血的羽箭,伤口润湿血还不断的涌出来,出血不止,伤得很重。
董慈死死咬着下唇,几步抢到塌边,朝秦真道,“秦真立马准备开水和烛火。”
几人这才想起董慈也是医家,秦真二话不说去准备董慈要的东西了,赵政意识已经不怎么清醒了,董慈探查了赵政的伤口,定了定心神,朝董毅吩咐道,“哥哥回家去把院子里进门靠右边角落里的红陶罐拿过来,立马去!要快!”
她医药箱里准备的酒精根本不够用,只能暂且支撑一阵。
这种箭伤半点耽误不得,董慈剪开了赵政的衣衫,箭头右前侧切入,五肋间入右胸,赵政一呼一吸之间血流得更多。
董慈仔细检查了,箭头插得虽深,但万幸没有伤到心肺……
只是箭头嵌在里面,动一动都会血流不止,贸贸然拔箭会引起大出血,这年代什么仪器设备都没有,她也没办法给他输血,失血过多,术后感染,哪一样都能让他丢了性命。
董慈喘了一口气,开了药箱将工具都摆了出来,她动作需要快点,又快又准,这样赵政脱离危险的概率就大一些。
没伤到心肺,这手术很常见,她可以的。
董慈死死咬着下唇精神不敢松懈半分,给赵政口服和外敷都用了些麻醉药,手上也不敢耽搁,紧绷着心神给赵政开了口取箭,先用指法按压止了血,盯着秦鸣让他净了手来替她,止住了血,这才将赵政肋骨间的碎末也仔细清理干净了,这是个细致活,拿着镊子的手一点都不能抖,等确认了没有残留,董慈这才开始准备伤口缝合。
因为麻醉剂只是简单的草药汁,麻醉时间不长不说,药效也不怎么理想,虽是听不见赵政的声音,但明显急促了的呼吸声、紧绷的身体,还有浑身的汗湿,都表示赵政很疼,只是一直很配合的强忍着不动也不挣扎,也不发出任何声音干扰她。
董慈心里刺痛,鼻尖一酸差点没当场掉下泪来,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董慈告诉自己要镇定一些,赵小政他就是活该,不值得人担心。
董毅那边拿来的酒精也续上了,董慈重新洗干净浸泡了手,给银针和缝合线消了毒,她行医有一段时间了,缝合下伤口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难,这在后世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高端手术,可董慈就是觉得千金重,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董慈飞针走线,额头上的汗粘在睫毛上沾到眼睛里火辣辣的,董慈也只能强忍着不敢眨眼也不敢揉,只稍微支起了些脑袋,别让汗滴到赵小政的伤口上就行。
董慈聚精会神,忽然听到赵政语气微弱却平静地吩咐秦鸣道,“给她擦一下汗。”
还能说话这就更好一些,董慈眼眶一热,差点定不住神,忙吸了口气凝神静气地缝合伤口,她心里其实并不想跟赵政说话,却不得不说,“暂时不能说话,好好躺着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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