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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你怕吗?”皮埃尔问。
“哪能不怕?”那兵回答。“炮弹是不留情的。砰的一声,肠子出膛。不能不怕呀!”他笑着说。
有几个兵笑嘻嘻地站在皮埃尔旁边。他们仿佛没有想到他说话也像大家一样,这一现使他们都乐了。
“这是我们大兵干的活。可是您老爷也来,真是奇怪,老爷真行!”
“各就各位!”年轻的军官对聚集在皮埃尔周围的士兵喝道。这位年轻的军官显然是初次执行职务,因此对士兵和上级都很认真。
整个战场上隆隆的炮声和嘘嘘的枪声越来越激烈了,特别是在巴格拉基昂多面堡左边,但皮埃尔所在的地方,由于硝烟弥漫,什么也看不见。再说,皮埃尔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炮位里亲如一家而同外界隔离的官兵身上。起初,战场的景象和声音在他身上引起一种情不自禁的兴奋,在看到单独躺在草地上的士兵后,他的心情就起了变化。此刻他坐在壕沟的斜坡上,观察着周围的一张张脸。
还不到十点钟,已经有二十来个人从炮位上被抬走;两门炮被打坏,落在炮位上的炮弹越来越多,子弹嘘嘘地在远处呼啸。但炮位里的人都若无其事,四处是一片欢乐的笑语声。
“好炮弹!”一个兵对嗖嗖飞来的榴弹叫道。“不要飞到这里来!飞到步兵那里去!”另一个兵现榴弹从头上飞过,落在掩护部队里,哈哈笑着说。
“怎么,是相好吗?”另一个兵看到炮弹飞过时有个人蹲下来,嘲笑说。
几个兵聚集在土垒旁,张望前面生的事。
“他们撤了散兵线,瞧,往回走了。”他们指指土垒外面,说。
“管自己的事,”一个老军士对他们喝道,“他们往回走,说明那边有事。”老军士抓住一个兵的肩膀,用膝盖撞撞他。阵地上出了一片哄笑声。
“拉到五号炮那里去!”有人从一边喊道。
“大家一齐来,像拉纤一样,齐心协力。”拉炮的士兵快乐地叫道。
“哦,差点儿把我们老爷的帽子打掉了。”爱开玩笑的红脸兵露出牙齿嘲笑皮埃尔。“哼,丑娘儿们!”一颗炮弹打在炮轮和人腿上,他责骂道。
“哈,你们这些狐狸!”另一个兵取笑弯着身子到炮位来抬伤员的民兵说。
“这饭不好吃吧?哼,你们这些乌鸦,害怕了!”他们对站在断腿伤员面前迟疑不决的民兵嚷道。
“哎哟,哎哟,这家伙!”他们模仿农民民兵说,“他们可不喜欢了。”
皮埃尔现,炮弹越落越多,伤亡越来越大,但大家的情绪却越来越高。
就像暴风雨临近那样,人人脸上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明亮地焕着潜藏的怒火,仿佛在对抗当前生的事态。
皮埃尔不再看前面的战场,不再关心那边生的事,他专心望着那越烧越旺的火,觉得心里也燃烧着同样的火。
十点钟,炮位前灌木丛中和卡明加河岸上的步兵撤退了。从炮位上可以看见,他们用枪抬着伤员往回跑。一个将军带着随从走上土岗,对上校说了几句话,怒气冲冲地瞧了瞧皮埃尔,命令站在炮位后的掩护步兵卧倒以减少伤亡,自己又走下土岗。接着在步兵队伍里,在炮位右方,传出鼓声和口令声,从炮位上看得见步兵在向前推进。
皮埃尔从土垒后面朝外望。有一个人特别引起他的注意。这是一个青年军官,他脸色苍白,拖着佩剑,一面倒退,一面不安地环顾着。
步兵的队伍在硝烟里消失了,只听见他们拖长的叫声和密集的枪声。几分钟后,就有一批批伤员和抬担架的人从那里走过来。落在炮位上的炮弹越来越多了。有几个倒下的人没有被抬走。大炮周围的士兵更忙碌了。谁也不再注意皮埃尔。他有两次因为挡路而受到怒喝。上士皱着眉头,迈着大步,急急地在几门大炮之间跑来跑去。那个青年军官脸涨得更红,更卖力地指挥着士兵。士兵们传递炮弹,转动身体,装上炮弹,干得更紧张更漂亮了。他们像在弹簧上似的来回跳动。
暴风雨逼近了,人人脸上都泛出皮埃尔看到的心灵的火焰。他站在一个年长的军官旁边。一个年轻的军官手举到帽边,向年长的军官跑来。
“报告,上校先生,炮弹只剩下八了,还继续放吗?”他问。
“霰弹!”年长的军官望着土垒外喊道,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突然出了一件事年轻的军官大叫一声在地上坐下来,就像一只中弹的飞鸟。在皮埃尔的眼里,一切都变得古怪、模糊和阴暗了。
炮弹接二连三地呼啸着,有的打中土垒,有的打中士兵,有的打中大炮。皮埃尔以前没有留心这声音,现在只听见这种声音。在炮位右边,皮埃尔觉得喊着“乌拉”的士兵不是在往前跑,而是在往后退。
一颗炮弹打在皮埃尔站着的土垒一边,泥土纷纷撒落下来,他眼前掠过一个大黑球,立刻撞在什么东西上。正向炮位走的民兵纷纷往后退。
“老是打霰弹!”军官叫道。
年轻的军官跑到年长的军官面前,怯生生地低声说,炮弹没有了,那模样就像管家报告主人他要的酒没有了。
“混账东西,怎么搞的!”年长的军官嚷道,一面转身对着皮埃尔。年长的军官涨红脸,满头大汗,皱紧眉头,眼睛亮。“到后备队去,搬弹药箱!”他嚷道,愤怒地扫了皮埃尔一眼,转身对着他的士兵。
“我去!”皮埃尔说。军官没有理他,大步向另一边走去。
“不要放……等一下!”他喊道。
奉命去搬弹药的兵撞在皮埃尔身上。
“哦,老爷,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他说着往下跑。皮埃尔跟着那个兵跑过,绕过青年军官坐着的地方。
炮弹接二连三地从他头上飞过,落在他的前面、后面、旁边。皮埃尔往下跑。“我这是往哪儿跑啊?”他突然省悟过来,已经接近绿色的弹药箱。他停下脚步,决不定应该前进还是后退。突然,一股惊人的力量把他往后推倒在地。就在这一刹那,一个巨大的火光把他照亮,也就在这一刹那,他听到了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爆裂声和呼啸声。
皮埃尔清醒过来,用双手支撑着坐在地上。他旁边那只弹药箱不见了,只有几块燃烧过的绿色木板和布片散落在烧焦的草地上;一匹马拖着断车辕跑开去,另一匹马也像皮埃尔一样倒在地上,出长长的刺耳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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