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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快谢恩!”贺穆在旁边小声提醒。贺泰醒过神来:“父亲明鉴,儿子无以为报……”若说之前哭泣是惊慌失措,也是为了博取同情,这下可就哭得真心实意了。皇帝暗叹一声,知道长子这是被旧事吓坏,连胆子都给吓没了,便弯腰亲自扶他一把,还掏出怀中手帕:“擦把脸,都入座吧。”贺泰接过帕子,受宠若惊。既然皇帝息事宁人,不愿追究,众人也都识趣地不再提,悠扬乐声复又奏起,舞姬重新入场,一派和乐融融,仿佛之前的风波从未发生。却是苦了宋氏这等没有见过大场面的小妇人,被方才一幕吓坏,余下的时间也没心思再欣赏什么歌舞,一直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盼着宴会结束。酒过三巡,月上中天,筵席将近尾声,贺泰并齐王卫王,三兄弟上前敬酒,皇帝扶着额头,带了三分醉意,摆摆手:“朕不胜酒力,心领了,你们自个儿喝吧。”他冷不防问贺泰:“这些日子你在家中,都做了什么?”贺泰:“惟读书练字而已。”不料皇帝又问:“读的什么书?”贺泰不敢拿些学问高深的书来充门面,在精明的父亲面前,只会立马被识破,所以他老老实实道:“是一些山水游记,还有郭璞的《水经》。”皇帝挑眉:“哦?你还想治水?”贺泰:“儿子只是瞧着里面记载山川形胜,颇为有趣,正可与《汉书》里的地理志相互对比察看。”皇帝嗯了一声:“既是如此,明日起,你就去工部办差吧。”贺泰傻眼:“啊?”皇帝不悦:“啊什么啊?没听清朕说的话?”“不不不,听清了,听清了!谢陛下隆恩,儿子定当尽心尽力!”贺泰狂喜得有些语无伦次。皇帝:“从前你只在礼部待过,如今时隔多年,想必也都忘光了,治河也好,营造也罢,工部那些东西,你是一窍不通,去了之后,要好生向工部的人请教,不可任意妄为。”贺泰心情激荡,忙一一答应下来。齐王在旁边听得有些怔愣,心说方才大哥还被骂得狗血淋头,怎么三言两语又被指了差事?难不成献了幅赝品,反倒还有功了?他心下有些不安,不由偷眼望向皇帝,皇帝却未看他,只盯着贺泰训话。齐王又朝弟弟卫王看去,却见卫王脸上也浮现出一丝茫然之色,显然同样不解。……如果说皇帝忽然让长子去工部办差,仅仅是酒醉后的心血来潮,那么接下来的发展就更令人吃惊了:就在寿宴的隔日,宫中下旨,曰皇长子贺泰诚心悔过,且因反贼乐弼兵临城下时,守城有功,封鲁国公,赐原鲁王府邸居住,入工部协办差事。齐王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说皇帝老爹只是一时心软,他忙召来心腹幕僚,开门见山就问:“依你看,陛下让大哥回京,是否与立太子有关?”幕僚问:“皇长子买了赝品的事,是否与殿下有关?”齐王一口否认:“自然没有!”幕僚:“那殿下是否事先知道那是一幅赝品?”齐王不说话了。幕僚叹道:“殿下既然知道,为何不说?”齐王为自己辩白:“此事不能怪我,五彩记与林氏画铺原本就是一个东家,我先订了那幅《玉台赋》真迹,店铺东家为了吸引客源,特意又挂了两日,才被大哥发现,我怎么知道他们会拿一幅赝品卖给大哥!”幕僚:“恕我直言,殿下是否存着看笑话的心思,好让陛下发现皇长子何等鲁钝?”被对方一针见血点出来,齐王有点恼羞成怒:“联芳!”幕僚拱手:“殿下别见怪,只是您的心思,在下能看出来,陛下又怎会看不出来?在您眼中,皇长子的确鲁钝,可在陛下眼中,那又何尝不是一片赤子之心?”齐王沉默片刻:“此事是我思虑不周。”幕僚道:“皇长子的笑话,别人看得,您与卫王却看不得,因为你们是兄弟,兄弟是要守望相助的,丙申逆案之后,陛下最忌讳的,就是兄弟阋墙。”齐王:“陛下已经年近六旬,任凭底下劝立东宫的折子再多,他老人家就是岿然不动,前些日子又有人提起东宫的事,陛下倒好,直接就将大哥召回来了,我只怕……”幕僚:“不会。皇长子在外十一年,名为废黜,实则软禁,整整十一年,不知国家大事,更未参政议政,这样的人继承皇位,陛下难道会放心?在陛下心中,最优秀的储君,只怕还是当年的昭元太子。”齐王莫名有些烦躁:“所以这些年,我一言一行,无不以先太子为楷模,连陛下都赞我有昭元太子遗风,可即便如此,他为何还迟迟不肯立太子?”幕僚:“帝心难测,殿下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皇长子只是封鲁国公而已,殿下切勿乱了阵脚。”齐王揉揉眉心:“我省得,工部诸事繁杂,吃力不讨好,待入夏之后,众臣肯定又要为了治河吵上几天,我那位大哥,是弹压不住这一摊子事的。”幕僚:“不错,皇长子母家只是宫婢出身,毫无根基,在朝廷更无外援,不必殿下出手,他也办不了那些差事,陛下自然明察秋毫的,如今陛下仅有三子,皇长子旧罪在身,性情平庸,卫王则事事唯您马首是瞻,若真要立太子,除了殿下您,他还能选谁呢?”齐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终于觉得舒坦了些。……此时此刻,京城颇负盛名的云来酒肆之内,杨钧也正端起酒杯,笑容满面地打趣:“恭喜贺郎君得封鲁国公,打从我认识你起,就觉得这一日迟早会到来,往后还请三公子多多关照,可不要嫌弃我商贾身份微贱!”孰料贺融面色淡淡,殊无半点得意之色。杨钧见状也敛了笑容:“怎么?难道此事还有变故?”贺融摇摇头:“我没想到会这么快,父亲封爵,比我预料之中,还要快上许多。”作者有话要说:与正文无关的小剧场:贺穆:父亲真是否极泰来了,这都能因祸得福。贺秀:我看这叫傻人有傻福。贺穆心头一动,看向他家最机警的三弟:老三,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没有拼命阻拦父亲献画的?贺融朝他高深莫测一笑,不置可否。贺穆越发肯定自家三弟算无遗策。贺融心想:开玩笑,老子又不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不过既然大哥这么说,我不装装高人,怎么过意得去?行文到这里,也许有些盆友能明白为什么这篇文不标耽美也不标言情的原因,我的理解是,无cp不是主角无情无欲,不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只是他的人生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这决定了故事的主线。杨钧奇怪:“快难道不好?起码贺郎君,啊不,鲁国公现在不再是白身,也算站稳脚跟了。”贺融蹙眉不语。其实那天寿宴,皇帝让父亲去工部当差,已经令他们很是意外,谁知隔日又封了个鲁国公,虽然加官进爵是好事,可要是闹不清缘由,同样让人愉快不起来。老爹不靠谱,贺家几兄弟被迫早早当家,帮着出谋划策,但才智和经验不能等同,贺融发现他们对京城局势、朝廷势力知之甚少,对皇帝心思更是无从揣测,这些都不是光靠聪明就能弥补的,贺泰身边缺乏一个能够针对时局给出准确意见的幕僚。贺融:“我隐约觉得,陛下之所以册封父亲,是与那一日生辰宴上的寿礼有关。”杨钧:“要不要我去查一查?”贺融摇摇头:“算了,上回我请你帮忙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杨钧:“我打通宗正寺的关系,请那里面的小吏帮忙翻查瞿山的旧籍与家人,发现他们一家就住在城南升平坊附近,我又去升平坊寻找,却发现他们早就搬走了,而且巧得很,从时间上来看,应该正好就在当年你落马之前不久。”瞿山是鲁王府的马夫,当年贺融与弟弟贺虞去骑马,从马上摔下来,一个终身致残,一个惊吓夭折,那天的马,就是瞿山准备的。后来贺融反反复复回想,一直觉得此事并不简单,因为当时贺泰是皇长子,贺虞又是皇长子的嫡子,不管内宅还是外面,多的是眼睛在盯着他们,这些人也都有动机对贺虞下手,而贺融,不过是附带的炮灰罢了。可惜当时他年纪太小,根本不可能进行调查,隔年又发生了丙申逆案,鲁王全家都被流放,这件事也随之不了了之,不再有人提起。兴许贺泰也知道,当年两个儿子落马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但他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去追究。杨钧:“那家人离开京城之后,就没了下落,而瞿山在当年事发之后,就被关进大牢,后来更是死在牢里。我可以再去查查瞿山家人的去向,虽然希望比较渺茫。”贺融闭了闭眼:“不用再查了,他们离开之后,肯定改名换姓,会指使他们做下这种事的人,不至于连给他们更换户籍的能力都没有,而且瞿山都死了,死无对证,瞿家说不定也被灭口了。”杨钧微微一叹:“还有一件事,那个翁浩,如今果然还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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