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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禹站了一会儿,发现她的泪水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心里不忍,走近两步轻声说:“杨小姐,请你节哀。”
杨芳年没有理会谢禹,谢禹只能又默默退回来,看了看面上同样露出不忍之色的陈楷,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如果不是聂希羽夫妇出现并几近于强制地拉起她来,杨芳年说不定会融化在墓碑前。聂希羽把已经哭得神智不清的杨芳年交托给妻子照顾后,又转过身来对谢禹说:“你今天也来了。”
“我想送她一程。”
聂希羽点点头,一边戴手套一边说:“她希望立刻下葬,葬礼结束大家就忘记她,快快乐乐地继续生活,所以早就在筹备细节。”
“很美的葬礼。”
聂希羽却一笑:“那也是葬礼而已。”
谢禹的嘴角始终绷着:“如果还有什么我能做的,我一定尽全力。”
“嗯?那就把她在你的书里写得美好一点。对她公平宽容一点,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罢了。”
“……”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谢禹还是说,“我并没有……”
“你并没有打算丑化她,只是想尽可能的还原事实对不对?”聂希羽燃了支烟,“事实不全是好的,死去的人也不见得希望你这样做。不过现在和你说这个也没意思,你还是要写的,没什么人能阻止你做这件事。那就好运吧。希望等你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再回头看这本书,不会觉得后悔和遗憾。”
较之纪安岛咖啡店里的一席话,此时聂希羽的语气可谓是“宽容平和又仁慈”了。谢禹斟酌了一下这番话的言下之意,跟着笑了笑:“我一定尽力。”
说完他又说:“听说您又要出山了,是一出现代剧?我很期待。”
来参加葬礼的路上施更生打了个电话来,说已经证实聂希羽被一个年轻导演请出山,为一出现代版的《哈姆雷特》担任服装和道具的指导。导演的名字叫齐攸,谢禹曾经去看过他的舞台剧处女作,写过剧评,见过面,也一起吃过饭,对方对陆维止亦颇有研究,但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私交。
若只是光论戏本身,再抬出聂希羽,也并不怎么值得在这寒风凛冽的天气里驻足讨论。但施更生给的消息里,还有另外两句话:剧本是陆维止当年留下的。主演是穆回锦。
聂希羽微微愣神,才回答:“消息传得倒是很快。就配合宣传了吗?”
“听说宣传用的海报都挂出来了,在对岸的十字街。”
“瞎胡闹。”聂希羽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然后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到底我们谁也没有摆脱他。还有,不是冤家不聚头,是不是?”
谢禹微微颔首,权当表态。
闻言聂希羽浮现出一个分明的苦笑,看起来有话要说;但这时站在远处搀扶安慰着杨芳年的聂太太频频以目光向他示意,而接收到目光的聂希羽似乎又很快改变了初衷,说:“芳年这段时间太辛苦了,今天我们先送她回去休息,希望改日还有机会再见面。”
谢禹也说:“我对这出戏很有兴趣,到时候一定去看。”
聂希羽就笑笑,转身离开了。
目送着聂希羽一行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黑鸦鸦的人潮中,谢禹又听见陈楷靠近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而是等到脚步声又停下了,才说:“再等一等我,我们这就回去。”
陈楷说:“我不着急,你要是想多待一会儿,我就去车上给你把围巾和帽子拿过来。”
谢禹止住了他,摇头说:“我一点也不冷。”
陈楷转过脸去仔细打量谢禹,又把目光移到萧拂云的墓碑上,这般交替再三,才说:“谢禹,他们这些人,不是真的。”
“嗯?”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又被他说得格外郑重,谢禹不由得暂时把飘走的注意力收回来,答应了一句。
陈楷的脸色却是出奇的认真,眼睛瞪大了,眉心则凿下两道很深的纹路,嘴角绷着,有点神经质:“萧拂云,陆维止,甚至是穆回锦,这些人都是活在一个他们才能相互沟通理解的幻境里,这不是真的。”
谢禹笑了笑,去摸他的脸:“你怎么了?”
在谢禹的碰触之下,陈楷绷紧的面皮似乎稍稍缓和了一些,但这个笑容并没有安抚他,再张嘴的时候连之前的镇定也没有了,急促而紧张地说:“我不知道……我说不清楚,你知道我一直说不清楚这些事情,也从来没有搞明白过……但是谢禹,他们是踩在云里的,你不是,你只是要写他们,不要变成那样。”
谢禹哑然失笑:“怎么会想到这里去了。你别着急,可以以后再慢慢告诉我。”
但是陈楷还是一副没来由的莫名惊恐,好像看见了什么,急切地要表达出来,然而无能为力。谢禹看见他这个样子,终于也收敛起笑容,继续说:“只是一本书而已。每个人有自己的本分,我的本分就是写完这本书。我从来就不是他们中的一员,将来也不会是。”
陈楷又扭头去看萧拂云的墓碑,在鲜花的拥簇之下,这小小的建筑物更像一个香火永盛的神龛。渐渐的他的眉头舒展开,而留心到陈楷这些微变化的谢禹,这时也悄悄地伸过手去,握住了陈楷的藏在大衣口袋的手。
他的手很快被陈楷更用力地攥住了。谢禹还是不明白陈楷此时的紧张从何而来,但又不愿意多说,只是想在无声试图安抚他。他的手冷得像冰块,简直不像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谢禹暗中惊讶于陈楷的反常,但还来不及询问,他又被人叫住了:“谢先生吗,有空的话,借一步说话?”
陆仪的到场虽然在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看见他之后谢禹迟疑了一下,把手从陈楷手中抽开,点头致意:“哦,你也来了。”
“萧女士生前和‘止雍’一直维持着往来,对基金会也多有襄助,为她的葬礼做些事情,也是基金会的荣幸。”
他只提止雍基金会而不提陆家与萧拂云的私交,谢禹自然不会漏过这其中的微妙差别。他跟着寒暄了一句“原来如此”,就停下来,再没有开口的意思。
陆仪等了一会儿,才又说:“葬礼已经结束了,如果今天你不忙,不如找个地方坐一下?”
这邀请来得突然,但两个人之间的交集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件事,或是一个人,谢禹心知多半是与陆维止有关,回头一看,陈楷看起来还是紧紧绷着一根弦的样子,他就说:“我今天约了别人,就在路上说吧。”
陆仪迟疑了一下,终于点头:“那也可以。”
说完他遣开跟在几步之外的秘书,谢禹见状,也折回去对没有跟上来的陈楷轻声说:“这里冷,你去车上等我。最多一刻钟我就来。”
一开始陈楷不肯动,抿了抿嘴,盯着不远处正在和秘书交代着什么的陆仪,压低声音说:“我远远地陪着你吧。”
谢禹就笑:“吹风不难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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