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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把朕桌案上的盒子拿过来!”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璧儿应声而去,我笑着问:“什么东西,那样宝贵着?”“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不肯多说,我也笑由他故弄玄虚,紧紧攥握的手是我们彼此的信任。他将我的手打开在他的膝上,我抿嘴笑着,等着他把东西放上。一个冰凉凉的盒子,外面还带着雕刻的纹路。好像是金盒子,不,是铜的。我翻找了盖子,随手将它带开。眼前黑暗暗的我,猛地一震。冰冷坚硬的虎形符是我一生也不该触摸到的东西。“圣上如此,让臣妾惶恐。”这再也不是夫妻之间的情份,而是以家国相托,情深但责重。刘恒将跌落我裙畔的虎符拣起,他的声音微弱而平静:“惶恐什么?”“虎符如军权,臣妾承担不起。”我的双手带着颤抖,我的呼吸急促而无声。他将我揽入怀中,微弱的笑了笑:“不必说了,今日我告诉你怎么用,也是因为你能承担的起。启儿戾气太盛,年少时几番出手伤人,如今虽过而立仍是性情不定,给你这个是有些用途的,你要竭力遏制他的好战禀性。而把这个东西放你这里,我也是最放心不过。”我恍惚间抬眸,惊觉他的语气似乎在交待着最后的事情。我们是父母,同时又是帝后,即将登上那个位置的是我们的儿子,也有可能是危及一切的帝王。这般拗拧轮转,却是最血淋淋的现实。突然他搂抱我的双臂陡然挟紧,最温柔的笑也是从他唇齿间发出:“不过是我的胡思乱想,只想给你最好的东西,怎么这个也不喜欢么?它可是我手中最贵重的东西了!”硬硬塞进手中的冷硬铜虎,背上还有着文字,仔仔细细摸下来,隐隐约约猜到了些“兵甲之符,右在君,左在杜,凡兴士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必会君符,乃敢行之”,原来这里只有一半,那半?我抬起头,有些想问,刘恒长叹一声:“那半在李长德手里。”李长德,这些年也是一路高升,那次接管军营后,日夜驯化之下,全部变成了效死搏杀的精兵。如今他总领着天下兵马十之七八,而我手中的虎符只有与他相合才能调动兵马。制约,他制约着我,我亦制约着他。再摸了摸手中的东西,才知道原来他给我的究竟是什么。哽住呼吸,我拉住他的手“睡罢,圣上今天没睡午觉。不如早些睡罢。”“我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没做的……对了,我好像一生从未给你办生辰。”他浅浅一笑,转过话题。是阿。这一生我都没有准确的生辰日子,先是被瞒报了一岁,逃脱了充军进入掖庭。然后又隐瞒了一岁冒充窦漪房去了代国,我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生辰日子却是混沌不知。“我自己连日子都不知道,怎么来让你过呢?”我忍不住轻声笑了。“若是来生,定给你过上一次,要办的隆重,来弥补这辈子你一次都没有的遗憾。”他似笑非笑的许诺,言语间带着诚挚。“好!在那之前,我一定把日子记住,好让你来帮我过!”我也是笑,泪却又涌了出来。忽然间,天荒地老。也许不必厮守白头,也许不必妾随君去,只是此时便是足够了。再握住他,为了已经烟消云散的昔日岁月,再握住他,为了坚定许下的永恒来世,这片刻,我们再不会分离。满眼的模糊间,我不曾注意到他的手失掉了力道。垂低的手腕,慢慢顺着衣襟滑落,慢慢顺着我的指缝,远离了我。汉文帝后元七年,病死于长安未央宫,庙号为太宗,谥文帝。藏于灞陵。嫡长子刘启继位。尊母亲窦氏为太后,祖母薄氏为太皇太后。并立薄氏女为皇后,未立太子。太皇太后薄氏,同年病逝,因高祖墓地封存已久,且高后为正嫡,于文帝灞陵南再造坟墓,两年后入葬。史称南陵。烽火若是我生了王子,我要远远的将他们放逐出去,远离这里。三十几年前的话犹回音在耳,如今在面对抉择时我却做不到说这话时候的洒脱。当年吕后为了惠帝可以狠戾毒杀诸王,而此时跪在未央宫殿门外的却是我两个至亲的儿子。宿命的悲哀,帝王家一朝至此,终究难逃的一幕,我几次隐忍泪水后终究化作无声的叹息。我伫立在暗黑的大殿,带着浓重的阴霾,这是一场悄然的杀伐,绝杀的是母子相连的骨肉亲情,无声无息处惊心动魄,没人察觉到,也没有人回应。怀中抚摸着那个铜虎,心却如刀割。这样的两难抉择,刘恒,你,交给了我。“送出去罢!”我沉默许久后对璧儿说。璧儿应声,悄悄端起我手中的另一个锦盒,那是皇帝的御玺,也是继位皇帝该有的凭证。殿门轻轻开启,又轻轻闭阖,我的眼眶忽热,泪滑落下来。我左右不了任何人的命运,却总在竭力用自己仅存的力量保护着他人。片刻寂静后,门外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殿前。而那个手握天下皇权的也是我的儿子。天该亮了罢?为何大殿里凄冷无比?门悄悄地开启,进来的是一阵熟悉的脚步,我回过身,他扑倒在我裙畔,抖动的身躯为着冰冷如死的绝望。“母亲,我……”一声母亲,就哽咽的说不出其它。只是他不用再说,我亦知晓,其实他也是知晓我的。轻轻弯腰,跪俯在地上,细细的摩挲着他的脸颊,英武气息是他年少的拥有,微弱的悲泣却是对亡父的留恋。“怪母亲么?”我低声问着。沾染泪水的面庞摇晃着,却是坚定无比:“不怪,武儿知道母亲的意思!”一时的快意或许可以为武儿带来九五之尊,或许可以用虎符调配了守军,为此付出的代价却可能是无法估计的。兄弟,爱人,族人,甚至是天下黎民百性都要为我的护子所为再次踏入杀戮和动荡。我不能,所以我选择退让。太子监国时,羽翼渐丰,他又是刘恒的嫡长子,若是单凭武儿,无力抗衡,一时挣扎博弈后,武儿性命怕仍是堪忧。疼爱他,就放他走,可我也不能。如果放走了,武儿也许会暴卒于某年某月某日,甚至我再也无法看见最后一眼。多少诸王的一生便是如此莫名结束,刘襄,刘章,叱诧一时却敌不过我的一杯毒酒,今日,我不能让他有任何机会伤害武儿。“答应母亲,不回属地好么?”我慈爱的询问,却是哽咽着呼吸。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可是,太子殿下,不,圣上不会允许。”武儿的担忧也是天下人的担忧。“会的,他会允许,只要他一天没得到虎符,他就必须允许。”我幽幽说着。曾几何时,母子之间也只能靠虎符来威逼利诱?曾几何时,他再不是那个喏喏喊我母亲的启儿?冥冥之中我看见了吕后那张刚毅面庞,她笑得了然,笑得顿悟,缓缓地向我逼近,却让我动弹不得,“这就是宫阙,在这里又何尝会有母子?”多少年了,她仍是那般未改容颜,几度轮回后,我也终于成了太后。双鬓斑白间,她与我对持,却是前世与今生的转化,岁月轮转中,她再次画好了路让我来走。她终究胜过我许多,而我胜过她的,却在昨夜溘然离世。“去罢,去参加圣上的登基大典,此生你也就只能看见一次了!”我悲哀的说,却为了再次压抑住武儿不定的心神。他还是不甘心的,虽然百般推拖,急促的呼吸声和晦涩的话语却总是流露一丝渴望。既然决定了,就再不能更改,我不会容许武儿造反就如同我不会允许启儿下手一样,我只能做到这些,再多已是不能。“武儿,那个位置坐上了,命也就不长了,你就听母后一次,最后一次好么?至少你不妄想那个位置的话,你就可以安享百年。”我殷殷的话语,更是母亲劝慰着儿子,不去贪恋不该拥有的东西,那东西虽是天下人心所想,却是炙烫着手心,更是勒命的绳索。“母亲,武儿听您的。”武儿的呼吸慢慢平息,语调也趋于平稳。他懂了,他也选择不再去争。“去罢,别让别人挑拨离生间隙!”我挽住儿子的手臂,这付臂膀宽大而安全,他给我最坚定的依靠,也是刘恒给我留下的最宝贵的东西。“咱们娘俩去看看,新皇登基。”我迈一步,他随一步,步步稳妥间,是我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殿门推开,外面仍是呼喊声一片,虽然对我依旧是身处往日的黑暗中,眼前却是登峰造极的高处光芒。我曾无数次参跪皇帝,只是今日,他,我的儿子以九五之尊率领群臣跪拜。百年,千年之后,史书会如何记载这一刻?如何来书写三呼万岁的他们?这些我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那些史官们不会书写出,曾经在阴暗大殿的内里,一个母亲内心苦苦的挣扎,一个兄弟哀哀的艰难放弃。未央宫前,那个不再青涩的男子,从此变成史书中的帝王,也正是如此,他再也不是那个对我笑,对我撒娇的启儿,他是皇帝,我是太后。可惜,启儿的天下坐得不稳。三年后一场震动朝野的大祸从南方传来。若说在那之前刘启下诏削赵王遂常山郡,胶希望卬六县,楚王戊东海郡只是激起了诸王怒火的话,那么当年一棋盘打下的灾难瞬时燎原到南北西东。景帝三年,吴王刘濞起兵广陵,率众二十万,还兼领楚国兵马。吴楚联军渡过淮水,向西进攻,是为主力。胶西等国判决共守齐王将闾据守的临淄,赵国则约匈奴联兵犯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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