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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行云总在他的歪理之下理亏,无奈道:“那你就跟着我。”
见鬼了,贺丞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黏人!
一楼审讯室,傅亦站在门口和一个样貌敦实的年轻人讲话。傅亦见楚行云到了,照例无视了他身边的贺丞,把年轻人介绍给楚行云:“张其民,我跟你说过的目击证人。”
张其民颇为惊奇地跟楚行云握手,诧异道:“警察同志这么年轻啊。”
可不是,楚行云剪了个头,看起来年轻了四五岁
“客气。”楚行云冲他笑笑,然后问傅亦,“里面怎么样?”
傅亦道:“昨晚到的,已经待了七八个小时了。”
七八个小时,按理说应该已经消磨了被拘留者的戾气,心理防线正是好攻破的时候。
楚行云问:“吴晓霜呢?”
傅亦道:“这几天住在学校宿舍,还不知道吴耀文被抓了。”
楚行云点点头,回头看着贺丞:“你在外面等我。”
贺丞没搭腔,在墙边一组长椅上坐下了。
楚行云推开审讯室的门,走了进去。
吴耀文穿着汗衫和长裤坐在椅子上,一看便知是在家里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突然闯入的警察从床上带走。他听到开门声下意识看向门口,就见楚行云和傅亦并肩走了进来。他像是有所防备般把脊背贴紧了椅背,双手握在一起规规矩矩地放在身前,低垂着因长时间等待而僵直无神的眼睛,还是那么一副憨厚木讷的样子。
楚行云倚在桌边,习惯性地抱着胳膊,微微眯着眼睛掩藏起眼中的情绪,看着吴耀文问:“是他吗?”
吴耀文以为他是在跟自己讲话,抬起头,这才发现楚行云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张其民仔仔细细看着吴耀文的脸,犹犹豫豫道:“倒是有点像车里那个人。”
楚行云:“别说好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张其民走近了盯着吴耀文看了一会儿,肯定道:“对,就是他。”
楚行云问:“你怎么断定?”
张其民道:“这老汉驼着背低着头的样子和车窗后那个人影一模一样。还有他的眼睛,灰蒙蒙的没什么精气神儿,跟死人一样。”
最后一句话楚行云听了不爽快,给傅亦使个眼色,傅亦就把他请了出去。
审讯室里只剩下两位队长,楚行云把目光放回吴耀文身上,平稳声调听起来有一股缺少人情味的威慑力。
他问:“认识刚才那个人吗?吴先生。”
吴耀文就用那双灰蒙蒙的枯死的老树般的眼睛看着他,两片干燥发白的嘴唇像是闭合的铁片,无论如何都撬不开缝隙。
话锋一转,楚行云笑说:“其实我们早就该在这里见面,上次和你见面是在茶庄,本来应该是在这儿才对。但是我念着一点情分没有把你请来。上次你告诉我,你在5月7号上山把吴晓霜和孙世斌从山上带下来。我是相信你的,我相信你,你却对我说谎。”
当楚行云说出“说谎”这两个字的时候,吴耀文的双眼被针芒刺伤一样颤动数下,灰褐色的眼珠上忽然爆出几条血丝,让他看起来一瞬间苍老衰败了许多,极其凄凉。
楚行云并没有逼他说话,而是替他说:“孙世斌没有下山,7号傍晚下山的只有你和你的女儿吴晓霜,刚才那个人就是证人,他能证明7号下山的只有你和你女儿两个人,并没有孙世斌。现在请你告诉我,孙世斌在哪里?”
楚行云离了桌边,朝着吴耀文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直到越过两人之前的安全防线,以一个入侵者的姿态闯入他的个人领地,用幽火般的眼睛盯着他,说:“孙世斌已经死了是吗?”
吴耀文好似病症发作般忽急忽缓地喘气,满口牙齿止不住打战,嘴角流出白色的口水泡沫。他像一头背着石磨转行的牲口,因年迈而体力不支,口角处流出散发着草腥味和死亡气息的浑浊泡沫。
此时此刻的楚行云铁面无私,不讲人情,只论善恶,面对着这样一位凄凉无依的老者,非但没有心软,甚至转向攻心。
楚行云道:“吴先生,我信任过你,你曾经是一名有责任感的律师。即使成为权势枪口下的牺牲品,你仍保持着内心的公正与善良。你是个好人,这些年你对社会做出的贡献虽然没有得到真正的关注,但是我知道,我一直记得你的所作所为。你是值得被编入教科书当作榜样教导青少年的人,你的形象在我心里已经成为一种代表,善良人的代表。想必你也是以善良仁爱为做人的基准和底线,但是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半辈子积累的功德,因为一句谎言就全都一笔勾销了吗?你甘心吗吴先生?”
老骆驼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吴耀文伸出皮肤粗糙皴裂的双手紧紧捂着脸,浑浊的眼泪不停地从他指缝里淌出来,喉咙里发出短促而无力的哀哭的声音。
“扑通”一声,吴耀文从椅子上坠落,双膝着地,跪在了楚行云面前。
楚行云浑身一凛,膝窝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似的单膝点地,跪蹲在吴耀文身前。
吴耀文在哭什么?哭被他自己亲手扼死的善根吗?哭自己不敌命运的捉弄,最终成为被大浪卷走的亡魂吗?楚行云浑身发冷,好像在他面前跪着的不是一位绝望悲伤的老人,而是黑暗而无望的时代。
他觉得吴耀文的膝盖太沉重了,沉重得让他扶不起来。他想说点什么,但是眼前昏天黑地,头上的伤口好像被撕裂,头皮全部被掀开似的疼痛无比。他扶着额头,几乎要昏厥。
“行云?”
傅亦察觉他的异常,正欲走上前搀他,就听审讯室的门忽然被推开,贺丞像一阵风一样冲进来蹲在楚行云身边,抓住楚行云的肩膀问:“你怎么了?”
楚行云紧紧闭着眼,脸色白得吓人,额头上的冷汗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
贺丞扶着楚行云使他得以站起来,以一种温柔得不可思议的声音附在楚行云的耳边轻声说:“没事,我陪着你。”
楚行云把额头抵在贺丞肩上,头皮撕裂般的疼痛逐渐退去,眼前的黑暗也逐渐消失。他又闻到了贺丞身上的冷檀香,这种味道貌似有某种疗伤作用。
楚行云从贺丞怀里退开,看着仍跪在地上的吴耀文,说:“你认罪吗?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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