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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年,有时候很累。工作完回家的时候,会特别渴望田螺姑娘。渴望灯火通明,渴望香喷喷的饭。当然只是白日做梦,打开门,展现给我的依旧是黑暗与冰凉的租房。
我想要家。你能明白我的迫切吗?别人都有一个家,不管好赖,独我缺。我多么渴望自己能够被收容。这可能也是我接受安安的一个原因。
有个暑假,她到美国来,跟姚谦在一起。我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可能是愤恨,可能是报复,也可能是不平衡,总之都是很见不得人的理由,我把安安叫出来。自此后,离你越来越远。
后来想,针对姚谦的那些理由都不是理由。我只是累了,倦了。我不要再想你了。我要回归正常的生活。正如锦年你,可以把我们的隐秘随随便便告诉别人,可以坐视我孤独无动于衷,可以一次次拒绝我,以道德的堂皇借口。你做得比我好,无望的事情为什么不抽刀断水?抽刀后水要流随便流,至少要把刀子架上去,这是一种决心。你要放下我,我也要放下你。锦年,我把你放在特殊的位置,但是我不要再想你了。
我要结婚了。对象是一个认识了不过两个月的女子。离异,有一个孩子,年纪比我还要大一点。我不计较这些。因为她宽厚善良。这次回国,官方的说法是参加公司在华十周年庆,私人的目的是办结婚手续。你也许要问我为什么不是安安。安安拒绝了我。拒绝是好的。她迟早会明白她看到的我跟现实的我并不是一码事,她隆重地爱着她的青春,和她的爱情。我不过是斜逸出她世界的一条轨道,她觉得我这边的风景独好,只因为她不从没真正踏足。她不懂得我。
我相信姚谦或者如姚谦那般的男人应该才是她最终的归宿。他们有同样的底子,根本不需要懂得后的慈悲。有本钱在年轻时恣肆消费叛逆,然后在适当时候回归。回归对她来说就是洗个热水澡一样轻便的事情。
我们也都要回归。只是回归的方式与心态不一样。
锦年,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也不可能再去找你。
在德国见到你。我已经没有勇气站在你面前。
连喉咙里最轻的一声“嗨”都发不出来。锦年。原谅我,我原来不能等着你,以蔑视世俗的全部勇气与无悔一生的坚持。
我老了。早不是当初疯狂冲动的毛头小子,喊着北岛式的“告诉你,世界,我不相信”。相信也罢,不信也罢,都只是情绪。时间之手有能力把所有毛糙的东西抹平,把所有峥嵘的犄角砍掉。走了一圈,才知人生是落花流水一场。这么多年,我是青也没青过,春也没春过,青春二字,连同其附丽的意思,都已交付流水一样不会回返的时间,只有每年不变的檐雨,还在滴答滴答叩响虚空的往事。
2、一个独向一隅的老灵魂
电话响了。一声声掉在寂静的夜里,立即涡轮一样把空荡的房间塞满。
我接过,里面有个细细的声音:“你回了?”
是安安。我恩一声。把烟掐灭到烟灰缸里,加话,“傍晚到的。”
“没吵着你吧。”
“没。”
她迟疑了下,然后有点解释似地说,“看报上新闻知道的,原想去机场接你,手机我没打通,后来打听到你住这家酒店,就试着拨过来,我总该尽点地主之谊……”说着说着,停住了。好似也知道自己在睁眼说着瞎话,陷入难堪与无聊。“其实,你根本知道我——”她解嘲地笑了笑。
“你住哪里?我这有些东西要给你。”我迅速说。我知她必是费了很大的踌躇和思量才给我打过来的,不好让她这般僵持着。对安安,总不是没有感情的。
与她生活的时候,纵然知道我们不在同一的世界,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责任感的游戏。有时候清晨醒来,看到她搭着我的腰,把脸埋在我胸间时,我心头也会漫过柔软的心思。这一幕在我幻觉中产生过无数次,虽然未免怅望不是另一人,然而,如这般的相依相偎——你需要我、我需要你——一直是我这么多年来汲汲渴慕的境界。不管这景象最后是否要破碎,抓住一刻是一刻,所以我,在每个这样的清晨,沐着温暖的阳光,看着她发丝折射出的七彩虹霓,总有相携一生的念头。
我只是不会说。我希望她能够给我时间让我慢慢地消化并溶解。后来才逐渐明白,她未必在乎我的消化。她所求与我所求根本不一致。
我要平淡,她要激流,我要俗世,她要传奇。她摆出一个与众不同的手势来标志青春的存在。而我身上,只住着一个独向一隅的老灵魂。
我们各取所需,永远无法叠合。我后来向她求婚,不过是还一段日子。
“不如,我过来吧。”她在电话里说。
“还是,我过去吧。”
我到了她那里。没有上楼,只打电话叫她下。公寓楼间绿化不错,有一处白色拱廊,架了些紫藤,廊尽处,有一花树,开着繁茂的黄花,因太拥挤,便有那向往自由的不管不顾地脱离了桎梏,在空中旋转一周,再落到地上,委身成泥。我知道我们的感情,也如此花树,开到了荼蘼。如今的相见,不过是收拾一地的狼藉。
安安下得楼,靠在树上,环抱自己,仿佛不胜其寒。
我取出送给她的披肩,递过去,“一直觉得你很需要——这些比较累赘的玩意。”
“是最后的礼物吗?”她神经质地抓住,手有些微微的痉挛。
我摇下头,“有合适的机会,还可以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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