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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西德轻叹:“箱子罪民与贺庆佑各分了一口。罪民只知道自己箱子里的东西,无金也无银。乃几件陶瓷器,一架桌上使的六扇小挡风……”
张屏又道:“不必避讳我的名字。就是屏风,对么?”
卓西德点头不迭:“对对,是这个。还有两本书册,就这么多了。”
燕修问:“你们为何不把箱子里的东西取出平分?”
卓西德道:“原也想分来着,然未能够。每口箱子上都挂了一把锁,怎么也整不开。那俩箱子本身就是宝贝。我们俩老粗虽不懂木料,但一瞧箱子皮油亮,在土里埋过闻着还有香味,便知肯定值钱,硬劈开太可惜了。贺庆佑说,这或是天意,恰好两口箱子,让我们兄弟一人一口。”166xs.com
桂淳道:“然两个箱子肯定不能完全一般大小重量。这个拿多了,那个拿少了,心中不会生出计较?”
卓西德嗐了一声:“原是见不得光弄到手的,怎还能忒多计较。两口箱子的确大小不甚一致。待商议着怎么分时,罪民就说,我年长些,我先挑吧,我要那口小的。”
桂淳赞道:“卓老板真义气。”
卓西德面露羞涩,刚要自谦,张屏问:“哪口箱子沉?”
卓西德含羞的神色未来得及收回,生将谦逊之词噎回去道:“罪民未有太多掂量比较,应是差不多吧……大箱子可能略重些,不会沉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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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屏道:“可,有些贵重物事,譬如金银、银票、地契,多会藏进小箱。大箱中或是字画古玩,不太容易变现。”
卓西德神色再变了变:“张先生甚知藏物折变之道,罪民佩服。不过是否藏金银,能掂出来。那箱子捧着肯定不像装了太多金子的。若有银票,大票轻易不敢兑换,怕上面有暗记,大主顾的票,银号或也有知道的。地契就更不敢了,真要得着了,在罪民这跟废纸差不多……”
柳桐倚问:“卓老板之后没询问过贺老板箱子里的东西?”
卓西德摇头:“回大人话,真没。分了箱子,贺庆佑同罪民谦让了一番,说若大箱里的东西比小箱内的值钱,会再补给我一些。罪民说不必,多少都是白得,命里原不该有,它跟火灾有牵扯,日后或还会因之惹祸。不如咱们兄弟立地起个誓,带上箱子,各自回家,互相再不问对方箱中的物事,各寻门路开箱变现。如果有一个人被逮住,绝不咬出另一个,另一人要照顾被逮那个的家人老小。”
这又与贺庆佑的供词一致了。
燕修肃然问:“立地起誓,地是哪里的地?当时又是何时?”
卓西德忙欠身:“罪民又言辞不清了,大人恕罪。地方是罪民和卓西德埋箱子的那里。我二人离开村子回到丰乐,先藏了四天,才冒险带了一辆小车,去挖出了箱子,分了箱子立下誓后回到县里,各自藏起。”
燕修再问:“你可知道他用什么手段销了赃,得了多少银子?”
卓西德否认道:“不知。回去后,我俩便不怎么碰面了,对人假称是做买卖的时候起了争执。连我俩的家里人都这么以为。”
燕修皱眉:“抱了一口大箱子回去,你家里人没疑惑?”
卓西德恳切一揖:“求大人明鉴,此事罪民的家人当真一概不知。从黄郎中那回家后罪民就盘算着扯这个谎,同拙荆说不知病是否好全了,怕传给她跟孩子,让她同家母睡一屋,罪民自个儿单睡。那晚罪民夜深了才回去,进家后就把箱子藏在柴棚下,一直藏了几个月。”
桂淳笑:“好耐性,竟不好奇箱子里有什么。要我肯定憋不住。”
卓西德涩然一叹:“罪民知道大人们必会觉得可疑。然当时官府在狠查蔡家的火灾,若被逮着,闹不好即被当成打劫灭门的悍匪,脑袋都保不住。一想这个,再不能忍的都忍得住了。”
桂淳嗯道:“也甚是有理。那详细是何年何月销了赃?”
卓西德低头哑声道:“说来又曲折了,细述得啰嗦好一阵儿。”
桂淳笑眯眯道:“横竖我们也没旁的事儿,正好听你慢慢说。”又给他添了些茶水。
卓西德作揖道谢毕,恭敬地饮一口,清清喉咙。
“罪民一直忍到快腊月,使钱的事儿竟接着来。罪民的堂弟,就是帮罪民介绍木器厂差事的堂叔家的老幺,在京城做事,赶年前回县里娶媳妇。堂叔堂婶待罪民有恩,贺礼绝不能少,还有几处零星事儿恕罪民想不起了,又将要办年货,着实凑不出钱了。饶是这样,罪民也不敢刨出那口箱子,而是打算去找个零工做做。旁边沐天郡的宝通大码头是个方便找活的地儿,腊月里外地的搬运工都回家过年了,像罪民这样的去了也能混到一份工。原本真是想临时赚几个子儿,却在那里遇到一个胡商,名叫玻克哆哩沙,是什么拉丝缠丝还是弹丝国的人,总之跟丝有点关联吧。租了一艘大船,泊在码头里,有时候去河道里漂一会儿,天天传一群舞姬在舱里唱跳。
“人都说这胡客老有钱了,只是人有些傻,万里迢迢过来,皮货毛毡银器一样没带,只运了一批琉璃器卖,碎了好些,他也不在意。别的客商倒些茶叶绸缎给他,他不管好坏,瞧着顺眼就收。这阵子说收得差不多了,也不要别的货了。岸上租了个院子,养着带过来的十几匹骆驼。他本人住在大船里,因他们胡国水少,特别喜欢水。第二又尤其喜欢女子。第三喜欢好酒好菜。雇了几个厨子在船上做菜,还常到岸上的酒楼里点。
“有一回他在宝兴楼订了挺多菜,楼里匀不出人手送,恰好罪民往宝兴楼里送木材,伙计向罪民借板车使,说胡子要的菜多,顺路一车运过去便利。罪民说自然好,只要他们不嫌脏,刚好我跟着开一开眼,瞧瞧胡客的排场。伙计说,胡客没那么多讲究,且认不得这车是做什么的,板车上铺块布,看不到脏,让食盒沾不着灰就成……”
伙计拿了一块大蓝布,将车罩住,把食盒叠放在其上,由卓西德推着,两个小伙计陪在旁边,竟整出了几分气派。
到了码头,往船上传菜。菜里有一道暖锅,配了个木炭盒儿。小伙计就让卓西德捧着炭盒,一同往舱里送。
“船里陈设真真奢华。浓香熏得罪民直呛,入内前先要洗手脱鞋冲脚,光脚进。地上铺着花花的大厚毯子,毛能没过脚背,进去后罪民直流汗,见主座上的胡客在饮酒,十几个穿着薄裙披着轻纱嫦娥似的妙龄女子边唱边跳,罪民想,整那么暖和,或也是怕这些女子冷吧。”
桂淳赞叹:“竟是个怜香惜玉的胡子。他就是你方才说的那个什么玻什么哆?”
卓西德哈腰道:“是,玻克哆哩沙,名字有点儿绕。这人年纪不大,罪民觉着是二十来岁,头发倒是黑的,但跟咱们头发的黑色不大一样。窄脸高鼻子高颧骨,凹眼窝里一对蓝眼珠,穿着一件当年时兴的江南样式绸缎袍,套在他身上就一股子胡气了,举止气派挺富贵体面。他旁边坐着一个老胡,五六十岁年纪,汉话讲得特别溜,眼神贼毒,一看罪民,立刻说,这个人不是酒楼的吧,为什么上了船?”
酒楼小伙计回道:“他是专门管木炭的。因我们生暖锅不如他好,特地叫他一起来。”
老胡不甚信,仍阴鸷地盯着卓西德:“是么?此人一直鬼鬼祟祟,打量着这里的东西。”
“罪民一听,这是把我当贼了,即辩解说,之前少见这些琉璃器皿,尤其琉璃灯盏,五颜六色的,又透亮,挺好看。年轻胡向老胡叽咕了几声,约莫是问在说什么,老胡再同他叽咕几句。年轻胡就大笑起来,大着舌头怪腔怪调同罪民说,感谢你,但,大多数的你们,觉得,不好看。不想买。罪民说,人各有好,可能大多数人不喜欢这些。年轻胡又问,你喜欢,想买吗?有很多。罪民说,我可买不起。”
年轻胡又笑起来:“哦~~他们,一样,和你。首先,看看。之后他们说,不买。但你诚实,比他们。他们不会说,买不起。他们说,不喜欢。”
“罪民心想,虽然我穷,但不能让胡子觉得咱们买不起他们的东西,便答道,人家不买,应是真不喜欢,或觉得这些东西单看好看,搁在自己家屋子就跟其他物事不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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