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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僧出自少林寺文殊院正定堂,是个正僧,法号觉证。
第一次听见这名字时,朱门商笑到弯不起腰,觉证绝症,这名字真是有趣,待知晓他是云游四方、施医放药的药僧时,更是笑到打滚。
朱门商说道:“叫绝症的施医放药,这病人谁敢上门,晃不到点子,挣不了杵儿。”
觉证正色道:“法号只是名称,这是名相,再说,贫僧施医,不为钱。”
朱门商问:“没有钱,治什么病?”
觉证道:“贫僧挣的是功德,就算只救得一条人命,那也是功德无量。”
朱门商从小活在骗术之中,对觉证的话半信半疑,但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既感激觉证救命之恩,反正自己已无处可去,又看觉证老迈,便沿途为他提药囊,装行李,聊报大恩。
说起觉证,唯一的缺点便是唆。举凡大小杂事,看病问诊,打尖住宿,没一件事不是叨叨念念个不停,朱门商吃饭落了两颗饭粒被他现,拈起来吃是必然,就这件事他也能念上半天。劝朱门商要爱惜物力。他也不是骂人,就是苦劝。病人问诊,也是事事吩咐,件件叮嘱,该多吃的,不能吃的,一样样叮咛。
只是觉证施医放药,跟朱父完全不同,那是实打实的医治,他擅长针灸,能解各类疑难。遇到穷苦的,甚至掏腰包为其购药,自己只以化缘所得果腹。
与跟着父亲时相反,莫说丰衣足食,平日里三天也要捱着两天饿。朱门商本吃不得这般苦,但想起那短短流浪的日子,实在是怕了。想出去行骗,又不忍老僧风雨漂泊,无人陪伴。
也可能是除了觉证外,他与父亲多年流浪,没有其他的朋友亲人。他习惯有亲人陪伴的日子,一时间不能独立。
更可能是因为陪着觉证,他会觉得像是陪着父亲。同样游走江湖,居无定所,一样沿途施医,只是一个是真,一个是假。
两人同行不久,觉证就现朱门商懂医理,朱门商将自己父亲的行当说了,觉证摇摇头道:“欺人钱财,假医骗钱,这种勾当最伤阴德,不可再犯,你既有基础,老僧就收你为徒,你学会医术便可维生,你觉得如何?”
朱门商当然忙不迭地答应,只是觉证又有两项要求。第一项,要朱门商艺成之后,施医放药三年,朱门商说施医可以,放药却难,自己不是和尚,可不能沿门化缘。觉证觉得这话倒也有理,便要他施医三年,当作为父亲追积功德。第二项要求,觉证对朱门商道:“你父亡于人手,此仇不共戴天,贫僧不能慷他人之慨,要你放下仇恨,他日若见仇人,你需放过他一次。”
朱门商默然片刻,这段时间,他每思当日之事,便不由得咬牙切齿,只是当时事突然,他未看清凶徒面貌,也无从追查。只觉天降横祸。
但这仇怎能不报?他心知觉证是个仁慈长者,而且唆,自己与他同行,他时不时就要说些大道理,若不应允,耳根子难得清静。况且自己也真想学他医术。
他自小骗人,当下便想:“我口头应允了,他日遇见仇人报仇,师父也不能拿我怎样。”主意打定,先问道:“若遇到第二次时,该怎办?”他知道若应允太快,觉证必然起疑,是以故意问了第二次又如何。
觉证道:“第二次以后你遇到他,报仇前,想一下师父便行。”
觉证医术实为顶尖,朱门商又从父亲那里学来一些偏方,常与觉证交流,更有长进。一般大夫不屑与骗子为伍,认为皆是下作之辈,自然不肯交流。觉证无此偏见。
其实偏方之中亦有药理,顶药之中藏有医术,朱门商根底好,学得极快。除此之外,觉证更传他功夫,只是碍于门规,不能授与文殊院正见堂武学。
觉证又常说:要治病得往心里头去。
这“往心里头”有两件事,第一件事,那是病人若有不可告人之隐疾,必有隐瞒,必须推己及人,方能看出无症之病。问病时当嘘寒问暖,详加盘查,以求知病人之根底,那是用心。
第二件事情,病者穷苦,或者无力求医,或者无力购药,当怀抱“人溺如己溺”,以己度人之心,设想若自己一般穷病潦倒,又当如何?一念及此,便能苦人所苦,病人所病。
把别人的病当自己的病,才能视病如亲。
这两件事,就是治病得往心里头去。
朱门商只想:“同样一句话,父亲跟师父说起来完全是两回事。”
闲暇无事时,朱门商便专注针理,他把觉证教他的功夫,同针灸之术糅合在一起,整治出了一套针术武学。
觉证提醒他,要把武功练好,还是得有内功心法,于是又问他要不要出家?要是入了寺,便能传他正见堂的武学。
这可逼死朱门商了。他大鱼大肉惯了,年少时也随父亲出入过妓院,这几年跟了觉证,不得已而茹素,早已苦不堪言,有时还会溜出去吃点肉,喝点小酒,被觉证现,叨叨念念就是一整天没完。现在要为了学武当和尚,那是万万不能。至于内功心法,为了报仇,那是必须的,不过日后可以徐徐图之。不可急于一时而断送一生幸福。
觉证见他心性未定,只是不时劝说,就跟苍蝇似的,闹得朱门商疲惫不堪。这也磨出了朱门商的耐性。
时光荏苒,转眼又过了五年,朱门商已到二十二岁年纪,觉证也已七十,只是施医布药,早晚诵经,身无余财,朱门商看不下去,时常劝告,说需留点钱傍身,觉证只是不从。反叨念朱门商一顿,说他把钱财看得太重。朱门商医术早已出师,因担心师父身体,不敢远行。
那年,他们行至山西,那是华山派地界,觉证终于病倒了。他年事已高,原只是风寒,立刻转为喘症,这病要医对他们师徒只是举手之劳,难在觉证刚施完药,身无分文。客栈怕觉证死在房里,将他们赶了出去。朱门商背着觉证,深夜赶路,只在郊外找到一间破庙栖身。
朱门商找来稻草,铺了床,把行李衣物全拿出来,盖在觉证身上。觉证仍是咳个不停。朱门商只得入城化缘,只是一来他未剃度,二来他要化的是钱,即便怎样乞讨哀求,一日里也无几文。莫说买药,果腹尚且不足。他行医收诊,因无名气,又衣衫褴褛,人家只当他是走方卖药郎中,乏人问津。他既忧心,又愤恨,心想师父一生施医布药,救过的人成千上百,今日却无人伸出援手!
又拖了几天,觉证病情更重,眼看拖不得了,朱门商一咬牙。下了决心。对觉证道:“师父,我今天定当帮你买药回来。”
他把所有家当连同医具带进城里典当换到两钱银子,买了一套体面衣裳,再到药房买了几文丁香、仙渣等便宜药物,捏制成丸。接着到了市集,大声吆喝,卖弄钢口,变把戏“圆粘子”。
他找个借口,说是路遇劫匪,不得已出卖祖传密药,又把从父亲那学来的本事弄了一番,周围立刻聚起人潮,此时他有真手段,真假混杂,一番吹嘘,当真把人骗上天,把个几文钱搓成的药丸,活生生变成了二两银子。
“操他妈的什么世道?”朱门商心中暗骂:“真菩萨见死不救,假神仙奉若天人。”
挣到钱,朱门商赶去药局买了药,便赶回破庙为觉证熬药,觉证本已半昏半迷,朦胧间闻到药香,回光返照,坐起身来问:“你哪来的钱买药?”
朱门商道:“药铺的掌柜见我求得可怜,赊我药物。还要还的呢。”
觉证叹道:“这帖药怕不要二两银子,哪家药铺这么肯赊,你莫欺师父,这钱是骗来的吧?”
朱门商道:“我怎敢骗师父,这药当真赊来的。”他早备好说词,信口拈来便是证据,说到那家店铺,那个老板,中间怎样波折,说得是活灵活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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