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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了起来,脸上还带着敷衍的笑,“不过是有桩陈年旧案,要请向娘子答疑解惑……”
话还没说完,便迎来了响亮的一记耳光,力道之大,打得他耳中不住嗡鸣起来。
惊诧、意外、愤恨……他回头望过去,见冯翊王举着他那只修长白净的手,气定神闲地抓握了两下,仗着自己的身份,极其傲慢地说:“王监察对本王大不敬,回答本王的问话,口若悬河胡言乱语,本王甚为恼怒。”
被他抽打过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刺痛一直蔓延进领口里。目睹了变故的主簿惊恐之余要来搀扶,被他扬手隔开了。
他正了正身子,拱手向神域长揖下去,“卑职无状,冒犯大王了。”
话是这样说,拱手作揖的动作也标准,俯下身子,看不见面目,但可以想见,眼里的怒意怕是早已滔天。
神域并不在意他的恨,反正梁子早就结下了,这坏疽总有溃烂的一天,何须留什么脸面。
他对南弦道:“阿姐,往后只要有我神域在,没有人再敢随意动你半分。”这话是说给王朝渊听的,也是说给卿上阳听的。
半抱着南弦的卿上阳也被他的雷厉风行吓了一跳,本来救人就救人,没有必要把校事府的监察打一顿吧!以前只觉得这位小冯翊王温文尔雅,说话大声些都怕得罪了人,没想到这回竟亲自动手赏了王朝渊一巴掌。这王朝渊是什么人?响当当的酷吏,朝中百官能躲则躲的瘟神。这回挨了打,事情可真闹大了,要想大事化小,怕是不可能了。
南弦从卿上阳怀里挣脱出来,忙把脸上的头发拨开了,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神域拽住手腕,拉出了密室。
站在原地发呆的卿上阳看了看王朝渊,他仍保持着长揖的姿势,即便人已经走了,依旧不曾直起腰来。
卿上阳知道,他一定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不想让人看见那张脸有多狰狞吧!
“那个……王监察,向娘子只是个小姑娘,对她动粗本来就是你的不对。”他没话找话般打了个无用的圆场,“这回就算不打不相识吧。”说完赶紧抽身往外去了。
人都走了,王朝渊这才直起身来,一双赤红的眼,简直要吃人一般。
主簿见状嗫嚅:“监察……”
他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用力闭了闭眼,半晌下令:“派一队人马去湖州,将唐家的族亲给我秘密押解到建康来,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主簿道是,识趣地把左右都屏退了,自己领了命出去承办,刚走出三丈远,就听见身后传来砸桌的响动,脚下不敢逗留,快步往正衙去了。
御道上,卿上阳追着南弦还在喋喋不休,“下次校事府再传你,让他们拿缉捕的公文出来,只要他们拿不出,就不必理会,他们要敢啰嗦,让他们来左卫找我。”
南弦还没从这满身官司里挣脱出来,抚着额头定了定神才向他道谢,“今日多亏你来得及时,没有让我白挨一顿打。”
卿上阳说哪里,“你我还用得上说这些客套话吗。我同你说,我早就看校事府这帮人不顺眼了,要不是怕我阿翁责骂,我非把那狗衙门砸个稀巴烂不可!唉,说实话,我从未像今日这样庆幸自己弃医从武,毕竟手上有刀,才能保护我心爱的人,你说是吧?”
他从来不掩饰自己,即便今天风头被小冯翊王抢尽了,他也还是要在南弦面前表一表自己的决心。
南弦头昏脑涨,接不住他铺天盖地的爱意,胡乱点头道:“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不过你们怎么来了?”一时站住了脚问,“我阿兄呢?橘井不曾回去报信吗?”
橘井在后面跟着,听见她询问,探身道:“婢子和鹅儿商议,左卫离校事府最近,就直去找了卿衙内。”
南弦转头又看看神域,不明白他为什么也在,神域“哦”了声道:“我找卿校尉商议公务,不想这么巧,正好遇上了。”语毕颇为体谅地对卿上阳道,“校尉还在职上,快回衙门去吧,阿姐这里有我护送,你放心。”
左右卫这活儿,就是没日没夜护卫皇城的,今日正好轮到卿上阳值夜,他老大的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
恋恋不舍地问南弦:“没有我送你,你能安全到家吧?”
南弦点头搪塞,“你放心,我认得回家的路。”
作为竹马的卿上阳只得中途退出了护送的行列,临走还留了句话,“明日我一早就去看你,你在家等着我啊。”终于一步三回头地折返了。
南弦转头吩咐橘井和鹅儿:“你们远远跟着,我有要紧话,要与大王说。”
橘井和鹅儿应了声是,脚下站住了。
今夜月色明亮,照得满世界煌煌,这御道的石板都泛起白光来,一块连接着一块,蔓延伸展向远方。
南弦边走边把王朝渊的问话都与神域说了,“他构陷你给自己下毒,逼迫圣上让你承袭王爵。”
神域并不觉得意外,神色淡然地说:“现在来追究这个,他可是太闲了?这王位既然到了我手上,毒是谁下的,还重要吗?”见南弦迟疑地望着自己,才发现说错话了,含糊笑了笑道,“校事府无能,查不出,或是根本不愿细查真相,但又要向圣上及宰执们交代,绕了一圈,说毒是我自己下的,既能找回颜面,又能坏我名声。”
南弦觉得也是,当时她去清溪救他,他着实是气息紊乱,血不归心了。果真是苦肉计,犯不上把自己毒成那样。
现在回想起王朝渊那张脸,仍让她骇然,其实追究下毒的人,不过是打了个前站,校事府自有更阴毒的后手。她情急之下扣住了神域的腕子,压声道:“他还提起了二十年前的旧案,说睦宗曾下令缉拿先冯翊王家小,大有追查你母亲出逃经过的意思。”
神域沉默下来,良久才道:“他想让圣上重问先父的罪过。睦宗不许有漏网之鱼,结果我阿娘跑了;睦宗不曾下令处决我父亲,结果我父亲畏罪自尽了。”
南弦道:“人都不在了,为什么还要追究这些旧事?”
神域没有大悲大恸,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平静地说出了残酷的真相:“因为冯翊王到了我这辈又翻身了,将来若是我的儿子登上帝位,我阿翁必有哀荣。他要赶在一切成定局之前,坐定我阿翁的罪,让他不得封赠,不进宗庙,断了子孙后代认祖归宗的路。”
果真应证了她之前的猜测,世上就是有这样的小人,孜孜不倦地和一个已故的人过不去。现在想来先冯翊王是真的可怜,生在皇伯魏王家是罪过、安顿自己的至亲是罪过,连最后了结自己,也是罪过。
叹了口气,她松开了抓住他的手,怅然道:“校事府这番动作,不知究竟还要弄出多少事端来。今日你又打了王朝渊,那人必定不会放过你,现在想来,是你太冲动了。”
神域听后一哂,“我不打他,难道他就会放过我吗?再说他猖狂,竟敢对你动刑……”说着调开视线望向前方,脸上神情倏忽凉下来,咬牙道,“我可以任他羞辱,任他欺凌,但他不能动我身边的人,尤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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