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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住了,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为给向识谙报仇,所以就要告发他吗?
她的话说得冷酷,原来在她眼里,他始终比不上向识谙。她是因为无可选择了,才会答应与他在一起吧,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那个退而求其次。曾经他是不在乎,但放到今时今日,才发现她的心真狠,三言两语就将他凌迟了。
“你当真要告发我?”他仔细分辨她的神色,见她神情冷硬没有半分退让,他顿时灰心,伸手拽住了她的腕子,颤声道好,“你现在就随我去见陛下,是杀头还是腰斩,我自己担着。”
负气的话一旦当真,就分外伤人。
南弦也有些后悔,她只是急于摆脱他,其实用不着说得这样刻薄。但心里怨恨,话到嘴边就脱口而出了,解恨虽是解恨,也着实伤了他的心。
但转念再一想,伤心又如何,因为他,识谙连命都丢了,她不过是言语中伤他两句罢了,难道不应该吗?
但他要拽她去见圣上,这点是她不曾想到的,身子不由往后缩了缩,用尽全力挣脱了他的钳制。
“怎么?不敢吗?”他唇边浮起了讥讽的笑,“你不是想让我给向识谙偿命吗,我成全你。其实我活着,早就没有什么意思了,不过行尸走肉一样,抱着满腔的恨意,在这大殷朝堂苦苦支撑着。你要是想让我死,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只要你高兴就好。”
他两眼灼灼,神情几欲癫狂。以往他擅长示弱挑动人心,这一次难过到极处,便迸发出诡异而凄厉的悲壮来。
她心头陡然生出寒意,仿佛害怕被他控制,先发制人地推了他一把,“你又在给我下套,是不是?我不会上你的当了。”
他被她推得倒退了几步,垂着袖子道:“明明是你要告发我,我如了你的愿,你又不高兴了?”说着微顿片刻,恍然大悟般“哦”了声,“你是在担心,怕事情抖出来后会连累允慈,会连累整个向家吧?南弦,你知道自己最大的不足是什么吗,是心太软,拿不起又放不下。你就是个心软的傻子,你没有雷霆手段。其实你若是当真去圣上面前告发,我自会把一切承担下来,不会连累你们的。”
南弦被他说得火起,激愤道:“是,我就是个傻子,所以才会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我自小跟随阿翁学医,我只知道治病救人,不知道害人。也许生死对你来说无足轻重,但我却希望每个人都能好好活着,包括你。可你为什么要把那些算计的心思用在识谙身上,识谙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她一直在为向识谙鸣不平,他听了半晌,也无需讳言,坦率地告诉她:“因为在我眼里,除你之外触犯我底线的人,都是我的死敌,不管他是谁。向识谙是向副使的儿子,他曾叮嘱你看顾我,他曾为我阿翁治过病,但那又如何?他不该从中作梗,更不该让你刻意回避我。”说着微微乜起了眼,语气变得有些残忍,“向南弦,你如今反倒来质问我?难道你从来没有发现,向识谙会有今日,是因为你的缘故吗?如果你不听他的摆布,
如果你对我抱有三分不舍,我为什么一定要将他调出建康?我和他,本该可以和平共处的。”
南弦呆住了,所以一切都是因为她的不坚定吗?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喃喃道:“你真是不可救药,你是个疯子……”
他说是,“我的确是疯子,我对不起天下人,但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动摇过。你恨我也罢,怨我也罢,反正我只知道全心全意爱你。昨日……昨日我们不是好好的吗,今日你生气了,打我两下骂我两下都可以,撒过了气,就和我言归于好,行不行?”
他又换了哀恳的语气,照旧拿以前的手段来诓骗她,南弦却摇头,“如果我得知识谙是因为你的缘故才丢了性命,还能继续和你在一起,那我就不配为人了。”
话说到这里,已是山穷水尽。她上前几步拽得门扉洞开,让到了一旁冷冷道:“你走吧,去当你一手遮天的冯翊王。将来不管你如何风光,都和我不相干,去找个对你千依百顺的女郎,去找个全家都将你奉若上宾的门第。你明明可以让自己少走弯路,何必在我这里屡屡碰壁。”
他看着她冷若冰霜的脸,丧失了反驳的底气,颓然站在那里问:“向南弦,你没有爱过我吗?为什么我从你眼里看不到半分动摇,你真的有那么恨我吗?”
南弦的喉头忽然哽咽了下,是啊,他不光是个疯子,还是个瞎子。她这样的人,从来只会明哲保身,要她冒着风险迈出一步,已经是此生最莽撞的狂举了。如果他没有东窗事发,如果他愿意按部就班到她身边来,她对他的情义,又岂止是男女之间的小情小爱。可惜他对于这段感情,还是习惯性地动用了手段,如果自己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那么她该如何面对故去的阿翁和阿娘?如何面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识谙?
“不要再说了。”她叹了口气道,“人活于世,总要求个心安。我和你不是同一类人,就算你眼里心里都是我,我却不能像你一样,为了你,弃亲情道义于不顾。”
如此……她终于还是抛下他了。他不是她的不可或缺,他爱而不得的痛,对她来说一文不值。
缓缓点头,他长出了一口气,“我明白了,若向识谙活着,我还有打败他的可能,如今他生死成谜,我连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见她不反驳,他的心沉进了渊底,再多的不平和遗憾又能怎么样,今时今日,万事皆休。
退后两步,他望着她,想再说些什么,她却回避,调开了视线。
外面的大雨停歇下来,已然到了日暮时分,空幽的稀薄的蓝,一点点攀爬上院墙,天也暗了。
紧握的手无可奈何地松开,掌心有风穿过,凉得透心。
他低着头,从上房迈了出来,循着廊庑一直往前走。侍立的家仆都有些惶惑,远远站着,目送他。
允慈应当是接到消息了,愤愤然在他必经的路上等候,一副要与他秋后算账的样子,但见他颓败,好像也犹疑起来。
他经过她面前,垂着眼睛站定了,轻轻道了声“
对不起”。允慈呆怔片刻,诸多质问忽然说不出口了,略一踌躇,他已经出了正门,渐渐走远了。
苏合站在允慈身后,嗫嚅道:“大娘子与小冯翊王吵得很凶,二娘子,你说小冯翊王以后还会来吗?”
允慈负气道:“他还来干什么,是嫌没有挨揍吗?”说着大声吩咐,“你替我准备一把趁手的笤帚,就摆在大门边上。先前我一恍惚,居然被他逃脱了,下回他要是再来,我一定乱棍把他赶出去,不许他再来打我阿姐的主意。”
允慈的生命,仿佛是为了捍卫阿姐而存在的。以前卿上阳不过是居心不良,这小冯翊王却是有生死大仇,笤帚必须备得结实,打也要打得拳拳到肉。
不过眼下更让人忧心的是阿姐,她转身朝上房去,还未进门就见阿姐背靠直棂门站着,想来先前把人撵走,已经耗光了她所有力气。
允慈上前,搀扶她到圈椅里坐下,温声道:“阿姐同他说清楚就罢了,不要再自苦了。阿兄的事,已然如此了,再懊恼也没有用。从今往后咱们好好的,就当从来没有结识过那个人吧。”
南弦听了她的话,勉强打起精神来,讪讪道:“我一个做阿姐的,心胸竟还没有阿妹开阔。”
允慈却懂得她的不易,自己单纯是恨,恨小冯翊王坑害了阿兄,害阿兄丢了性命,阿姐则不止是恨,还有难以言说的愧疚和屈辱。
不知是因为受了打击,还是之前淋了雨,阿姐当夜发起烧来,烧得浑浑噩噩,人事不知。
允慈很着急,自己不懂医术,对着满屋子的药材也只有干瞪眼。没办法,上外面请大夫回来医治,开了退热的药,煎好伺候她服下。无奈药效来得慢,迟迟不见高热退下去,只好一遍遍打了冷手巾敷在她额头上,又擦拭她的手心脚心。直折腾了一整夜,直到第二日破晓,她的身子才逐渐凉下来,但人总是恹恹地,闭着眼睛不愿意睁开。
允慈什么都没说,只是尽心候在她病榻前,照料她的饮食。她花了三天时间才终于恢复过来,这日清早进门一看,她换了衣裳,也仔细梳妆起来,正站在妆台前,弯腰凑近大铜镜,艰难地戴她的耳坠子。
“咦……”她皱着眉嘟囔,“是太久没戴了吗,耳朵眼儿小了,穿进去竟有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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