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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手给你后,你们就不能再来骚扰我了。从今往后,谁也不许再踏入我家一步!”
汉子冷笑一声,说:“这个容易,我可以答应你!”说完,唰的一声,从怀里抽出一把闪着银光的杀猪刀来,逼视着宋大耍,“把你的爪子伸过来吧!”
宋大耍平静地看了看那把尖刀,微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转身就进屋去了。汉子们以为他临阵脱逃,便喊了起来。可宋大耍马上就出来了,只见他右手拎着一个大砍刀,左手拿着一个小菜墩,把菜墩往地上一放,便把左手放在菜墩上,右手一扬,只听咔嚓一声,左手就蹦了出去,断口处转眼血流如注。
一时间,人们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一位年长的人突然高喊:“快止血!”
事情到了这地步,汉子也不知咋办好了。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快走……”五条汉子便立即作鸟兽散,汉子前脚跑,呼啦啦地就有一群人在后面追,留下那个冒着血筋儿的手静静地躺在院子中,谁也没有去捡……
正在这时,一阵婴儿的哭声从屋里传出,随即就有人从屋里跑出来告诉宋大耍:“嫂子生了,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屁股上还长着一个福根儿呢!”
宋大耍脸色苍白地抱着那个血流不止的断手,满脸全是汗水,听到这个消息,他愣了愣,痛苦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一滴清泪也从眼里滚落下来。他看了看周围的人,缓缓地说:“我的手刚没有了,我的儿子就出生了,我看,就叫他‘送手’吧。”
从此,这个在特殊环境中诞生的小男孩便有了一个特殊的名字——宋手。
宋手满月的时候,宋大耍的岳父去世了。
宋大耍为岳父举行了隆重的葬礼,成年汉子每人扎着一条白带子,为老人磕头。全屯子里的男人都来磕头,这在宋家窝棚还是例。老人们都说:这个瘫巴真没白活,摊上了好姑爷;女人们则点头咂嘴,不外乎是羡慕宋大耍的小媳妇命好。
万万没想到的是,在瘫巴死后的第七天,被人羡慕命好的宋大耍的小媳妇,竟不辞而别了。
对于妻子的离去,宋大耍是有预感的。宋大耍知道,她是因为她父亲的缘故不得不留下的,她的心并不在宋大耍这里。她从来没和宋大耍说过一句话,宋大耍问她的名字,她总低头不答,以至于生活了两年后,宋大耍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宋大耍想尽一切办法想逗她开心,可最后,黔驴技穷了,却还是没有博得美人一笑。
在为她父亲烧头七回来的路上,她始终默默不语。但与往日不同的是,她经常趁宋大耍不注意时偷偷看他。快走到屯子口的时候,她竟突然和他说话了,她把孩子往宋大耍右手臂上一放,有些害羞似的说:“你先回去吧,我去方便一下,一会儿就回来。”她的声音圆润清丽,十分动人,望着她娇嫩美丽的小脸儿,宋大耍心里不由涌起一股特殊的暖流。
宋大耍说:“马上就到家了,就不能忍一会儿吗?”
她头一低,脸一红,便有些莫名其妙地笑了。
这一笑,宋大耍便有点儿蒙,他立即对妻子说:“去吧,去吧,我在家等你。”
妻子看了孩子一眼,转身便走进了道旁的庄稼地。宋大耍一直看她的身影消失在庄稼里,才抱着孩子先回了家,邻居远远地见他有些乐癫癫地回来,便奇怪地说:“今儿个太阳咋从西边出来了?”
宋大耍不解地问:“你说啥?”
邻居说:“你们今儿个咋拆对儿了?你媳妇呢?”
一句话便把宋大耍问醒了,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尤其是她的笑,实在令他觉得蹊跷。他把孩子往邻居怀里一放,转身就往屯子口跑,他跑遍了附近所有的庄稼地,希望在一个角落里能忽然看见他的妻子……然而,他的妻子仿佛一下子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那一夜,全村的男人几乎彻夜未眠,找了一夜,却始终没有找到那小媳妇的影子。
宋大耍垮了,早晨的阳光一照,人们现他的头都白了。一向以刚硬着称的宋大耍,当着满屋子人的面,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满屋子的人都惊奇地看着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日头升得老高了,汉子们便66续续地出去干活,屋子里变得空荡荡的了。这时,孩子在他的怀里动了一下,并咿咿呀呀地叫了一声,宋大耍的心突然一动:直到这时,他才想起他还有一个孩子!
看着孩子,他坠进万丈深渊的心终于有了着落。孩子见了父亲,快乐地冲他笑了,圆乎乎的小脸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这一笑,便又把父亲的眼泪笑出来了。
从此,宋大耍便再也没有出去劳作过,那一大片土地被好心人给租出去了,可他连地租都不收,仿佛那已经成了别人的地。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精心照顾着那个长着“福根”的孩子,每天除了为孩子接屎接尿,喂水喂粥外,便翻来覆去地拿着抹布东擦西擦,嘴里还嘀咕着什么。每到黄昏的时候,他便抱着孩子到屯子口去散步,他去的时候,脚步总是急匆匆的,可回来的时候,人却失魂落魄似的,天天如此。
有人好奇地跟在宋大耍的后面看,现他匆匆忙忙往屯子口奔,站在屯子口,先是往北望,摇摇头,再往南望,又摇摇头,脸便阴沉了,带着失望慢慢走回来。渐渐地,人们便悟出道理来了:宋大耍天天到屯子口,是为了接媳妇的。
一时间,到处都能听到人们在议论纷纷。有人说:“大耍一世英明,年轻时那么瞧不起女人,可到了老了,竟栽到女人身上了……”
有人说:“他魔怔了不打紧,那么小的孩子,可怎么活呀?”
那些天,宋家窝棚人的话题始终没有离开宋大耍。每到黄昏,便有很多人远远地站在角落里,偷偷地看宋大耍抱着孩子在夕阳下落魄的身影,红而低垂的云霞映衬着那相依为命的一老一小,特别凄凉,许多人不禁流下泪来。
一天晚饭后,宋家窝棚的几个头面人物恰巧聚在了一起,谈起宋大耍,便都叹息起来。有人说:“宋大耍待咱们屯子每一家都不薄,咱可不能眼瞅着他毁了呀,趁他病还轻,想法治好,要不就难治了。”
这话引起大家的一致赞同。有人建议把宋大耍送进疯人院,有人建议请邻村“大神儿”给驱驱邪。最后,宋大耍的叔叔宋达仁慢悠悠地说话了,他说:“心病还得心药治,大耍的病,必须得以毒攻毒。”
见大家听得认真,老头便清了清嗓,加大了声音:“他不是因为女人魔怔的吗?他不是只在黄昏时才犯病吗?咱们有两种方法:一是为他找个媳妇;二是犯病时,大家想法缠住他,让他没有时间去想他媳妇。”
大家听了他的话,都说第一条难办,因为谁都知道,宋大耍心高,长得不美的女人他是不会要的。但宋大耍也是五十往六十上奔的人了,人家漂亮的闺女能肯吗?所以,第一条是不行了。
可第二条实施起来,也是很难。宋大耍想媳妇想的,都迷了心性,什么事能有他接媳妇的事儿重要呢?
宋达仁忽然一拍大腿,说:“有了,咱们去拉他赌一局,不就行了?”
“不行,不行。”大家纷纷反对,“宋大耍已经为了这事丢了手,他肯定不会再赌了。”
宋达仁胸有成竹地说:“当初他断手誓,是为了讨好他媳妇。现在媳妇跑了,他还戒哪门子赌啊?”
大家琢磨这话,觉得也有道理,况且也只有这一条路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就算不成功,也算尽了父老乡亲的一片心了。
黄昏即将来临之时,几个“老耍儿”早早地吃了饭,便嘻嘻哈哈地来到宋大耍家赌钱。对这些不之客,宋大耍表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到了接媳妇的时候了,可这些人还不走,乡里乡亲的,他又拉不下脸驱逐他们。就这样,牌桌就支起来了。
几个人虽玩着牌,却不让宋大耍消停。这个说:“老哥,给我倒杯水。”那个说:“老哥,把旱烟拿点儿来。”宋大耍几次想出去,却始终没脱开身。不一会儿,这个又说:“老哥,我上趟厕所,你替我一会儿。”那个又说:“老哥,我这牌太背了,你帮我参谋参谋……”绕来绕去,就把宋大耍绕到牌桌上去了。
一玩上牌,宋大耍的周身便涌上了一种久违了的愉悦,几把牌的工夫,他就把接媳妇的茬给忘了。
第一天如此,第二天还如此,渐渐地,宋大耍就离不开牌桌了。
有几次玩着玩着,宋大耍还会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奇怪地问:“咱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窝里赌了?这不好,这不好!”大家伙听了,便都止不住偷偷笑。
见宋大耍好了,老耍们便逐渐地撤了。老耍们不来,宋大耍便觉得闷,抱着孩子四处去找。老耍们没找到,宋大耍却找到了一些小耍。这些小耍都是外村的年轻人,见宋大耍抱着孩子凑上来了,他们都欣喜异常——和宋大耍一决雌雄,那是他们儿时的梦想啊!牌桌一支,当晚他们就开了战。
然而,现在的宋大耍却再也没有往日的气魄了,缺了一只手,码牌跟不上溜儿,况且还要照顾孩子,于是,第一次参战,就大败而归,输了个底朝天。
输钱的人都是不服输的。第二天,宋大耍又揣着钱来较量了,可没到半宿,那钱就又打了水漂。
他就更加疯狂地赌。可最后依然是输、输、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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