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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是个识的老太太,见皇帝坐不住了,便道,&1dquo;说了这一早晨,我也乏了,皇帝歇着去吧!”
皇帝转脸看更漏,起身一躬,&1dquo;不知不觉竟到了这时候,皇祖母歇息吧,孙儿告退了。”
太皇太后嗯了声,对塔嬷嬷道,&1dquo;替我送送万岁爷。”
塔嬷嬷恭恭敬敬道了个&1dquo;嗻”,皇帝垂手退后,甫出了西偏殿的门,候在月台下的御前侍从们迎上来,簇拥着皇帝往宫门外去,皇帝对塔嬷嬷道,&1dquo;嬷嬷回去吧,请嬷嬷代朕好生照顾太皇太后。”
&1dquo;万岁爷只管放心,这是奴才的本份!”塔嬷嬷笑着一肃,&1dquo;恭送万岁爷!”皇帝颔上了肩舆,塔嬷嬷站在檐下目送,一溜太监前呼后拥着明huang的步辇,慢慢向广场以东的永康左门迤逦而去了。
李玉贵在右侧扶辇,皇帝一手支着额头,青绒缎子的常服冠顶上结着密实的红缨,只看见鸽血红的顶珠熠熠生辉。
肩舆直往东行,才要接近永康左门,皇帝突然吩咐停下,李玉贵不明所以,打了千儿问,&1dquo;万岁爷怎么了?”
皇帝直起头,眉心似有yīn霾,抬舆的太监忙落了肩,垂手在一旁听命,皇帝微弯了腰下辇,李玉贵惶恐道,&1dquo;奴才斗胆,请万岁爷一个示下,奴才好作准备,万岁爷这是要往哪里去?”
皇帝出了华盖,太阳照在身上,日光并不算qiang烈,却仍令他觉得刺眼,抬起手臂挡了一下,怔忡着透过指fèng的间隙往天上看,云层连绵,虽不多,却厚实,从间隔的地方望过去,天蓝得像海子里的水,又清透又明亮。
李玉贵更加摸不着头脑了,皇帝平素不怵太阳,他是马背上的天子,骑she堪称无双,秋围时打马扬鞭一奔几十里,什么事都没有,夏秋冬都是好好的,唯独不能见net天的太阳,要是晒着了会出痱子皮疹的也就算了,偏偏什么事都没有,想来想去八成是心病,既然不愿意net天里走动,那今天这是怎么了?李玉贵歪着头揣度了一番,皇帝刚才看见是苓子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视线似乎停顿了一下&he11ip;&he11ip;他一拍脑门子,原来如此!万岁爷知道昨天晌午前锦书罚跪的事,今天是借着匾额的由头来慈宁宫的,结果当值的不是锦书,那万岁爷会怎么想?
皇帝淡淡道,&1dquo;朕想上慈宁宫花园走走,不必人跟着了。”
李玉贵谨慎道,&1dquo;万岁爷恕罪,还是叫顺子陪着万岁爷吧,园子大,万一要什么,有个人在跟前,好马上打了去办。”
皇帝想了想便应了,背着手缓步往长信门去,李玉贵急招了小太监就近去取伞来,又凑到顺子耳边悄声叮嘱了几句,顺子连连点头,接了伞,小跑着赶上皇帝,一同朝园子里去了。
第二十八章兰舟容与
皇帝闲庭信步,走得不急不慢,顺子在边上打着伞一路尾随,渐至揽胜门,进了园子,满目的松柏梧桐,郁郁葱葱,园里花糙树木养护得好,很多树是前朝留下来的,至今也不知有了多少个年头,已然高壮挺拔,亭亭如盖了。
花园南部地势平坦开阔,莳花种树,叠石垒池,意在使太皇太后、太后、太妃嫔们不必跋涉得山野之;举目北望,远远能看见主殿咸若馆,那里是供众位女眷们休憩礼佛的地方,咸若馆前出抱厦,馆前有花坛,东西两侧建有宝相楼和吉云楼,太后上年病重时曾经搬到宝相楼静养,如今楼前还留着灰瓦三卷棚顶,打眼看去倒也别致锦绣。
皇帝驻足观望片刻,复往南去,南面有个矩形的大水池,一座汉白玉石桥横跨在池子上,桥上建了座临溪亭,皇帝每趟来逛园子就爱往那儿去,池子里有锦鲤,是各宫太妃嫔们放生的,养在里头不论多久都不许捕,那些老鱼日渐多起来,net日里逢着好天气就浮上来晒太阳,笃悠悠,慢吞吞,就和人上了年纪一样,绕着大钱似的浮萍一圈一圈的游。它们知道哪儿风水最好,总是占着先机,碰上有人洒食儿,就一窝蜂的来抢,抢完了吃够了,仍旧摇着巴该gan嘛gan去,剩下些年轻的,摸不着门道没吃上的,还张着嘴探出水面来。园子里专管喂鱼的小太监揣着满满一口袋的jīng稻米磨的面,这些鱼就是他们的祖宗,鱼食总是管够,要是少了一条,保准哭得比死了爹妈还伤心,就怕园子里的总管来问,回头免不了饿肚子,还要趴着挨打。
皇帝倚着桥栏杆怔怔的看了一会儿,然后调转视线瞥了顺子一眼,顺子是还没长开的小子,傻愣愣的也盯着池子里瞧,突然现皇帝收回了身子,连忙敛神站好,加着小心问,&1dquo;万岁爷,奴才让园里人备些茶点过来吧!”
皇帝说不用,又问,&1dquo;你进慈宁宫当差几年了?”
顺子躬身道,&1dquo;回万岁爷的话,奴才十岁上进宫,头里在乾东五所的四执库当差,十二岁拨到慈宁宫去的,在慈宁宫当了四年的差。”
皇帝转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不再说话,临溪亭廊下挂着两只竹子骨头,带节对fèng的京笼,笼里各养了一只五彩小鹦鹉,突然哼哼哈哈的唱起了一段《逍遥津》来,细听,还真有那么点意思,皇帝的手指跟着打起拍节,听完了一段笑道,&1dquo;这鸟养得不错。”
顺子对着远处山石旁听差的总管比划,手势大抵是说&1dquo;万岁爷夸你呢,说你差当得好”,总管知道皇帝的脾气,不传召不敢近前来,只对着临溪亭遥遥行大礼叩拜。
顺子道,&1dquo;奴才先前听路谙达说,年下两广总督敬献了一对上品的蓝靛颏,学黎鸟叫,学蝈蝈叫,学纺织娘叫,学什么像什么,要不要让人拿来给万岁爷瞧瞧?”
皇帝想起了那种鸟,小时候敦敬皇贵妃送过他一只,粉眉亮姹,脖子上九道蓝,两只翅膀上有huang色圆点的膀花,小巧玲珑,能耐却很大,别的鸟太阳一下山就耷拉下眼皮准备睡觉了,怎么逗都没用,只有这种鸟,爱叫灯花,点上蜡烛它就非常欢快,一段接一段的唱,还有个怪癖,爱闻烟味儿,叫人吸足一口烟,往笼子里一喷,它就能拍着翅膀叫出各种花样来,可惜后来他随皇考入军中,不知太后养的白猫怎么打开了鸟笼子,那只蓝靛颌就进了猫肚子里,他还因此难过了好一阵子,接着过了没几天,皇贵妃也没了,打那时候起他就再也不养蓝靛颏了。
顺子不知其中缘故,只看见皇帝攒着眉,面上甚是不快,当下心头一凛,噤声再不言语,吸着gan瘪的肚皮站着,脑袋低垂着,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皇帝走出凉亭,沿出廊踱步,net日里的微风轻拂,chuī得枝头的树叶飒飒的响,chuī动了腰间的宫制四合如意香囊上的攒花结长穗,一丝一缕的飞扬起来,荷包边角的平金坠子也微声摇动,皇帝负手而立向北眺望,颀长的身形立得直,十二团龙的常服,并红绒结顶的冠,愈的宝相庄严不容侵犯。
顺子看得出皇帝有心事,前头他师傅也嘱咐了,找个时候说一说锦书的qíng况,可万岁爷不说话,给了话头子也不接,他要是冒冒然提起来,万一惹得主子不高兴,这后果谁也担待不起,这位可不是常人,是万乘之尊,在他面前哪里有奴才说话的份!做奴才的招子要放亮,万岁爷高兴时候献个媚讨个巧的不无不可,可万岁爷要清净时你随意聒噪,那就是活得不耐烦了!顺子深谙此道,所以缄口不语,只在后面离了一丈远悄声跟着,绝不扰了万岁爷的兴致。
皇帝在池沿上站了会儿,忽而启唇道,&1dquo;今天锦书怎么没在老佛爷跟前当差?”
亏得顺子耳朵好,否则真以为自己听错了,稍一愣才回过味来,万岁爷憋了这么久,到底是憋不住了,忙顺着杆子爬,回道,&1dquo;奴才听苓子说,昨儿锦书在风口上受了凉,下半晌就开始热,请太医开了方子,原说已经好了大半,谁知半夜里又作了,说了一宿的胡话,这会子不知道怎么样了。”
皇帝听了寒着脸,只道,&1dquo;她倒娇贵,跪了一个时辰就病了?你打人去西梢间瞧瞧,看现在怎么样了。”
顺子诺诺称是,边走边窃笑,万岁爷嘴上厉害,连人家的下处都打听清楚了,锦书的命就是好,果然有福之人不用愁,先是太子爷记挂,现在连万岁爷都上了心,这一来二去的将来封个小主,权且不论心里受不受用,好歹日子过得去了,不必整天看主子的脸色,动不动的罚跪,吃藤条,这也就够了。
皇帝恹恹的看池子里,出来的荷叶才冒头,叶子卷成细细的一节,看着像根芽。
尤记得那时的敦敬贵妃爱荷,南苑王府的花园里开凿了极大的一个湖,到了立夏皇考就带她住进湖畔的隆恩楼里,日日的赏荷作诗,或是在夜色里湖上泛舟,不带随从,就他们两个人,点盏八宝琉璃灯,头顶上是一轮满月,皇考亲自把乌篷船撑到湖心,也不放缆,任船随波逐流,两人坐在船头对月小酌,敦敬贵妃chuī得一手好笛子,背往船篷上一靠,chuī上一曲《姑苏行》,身后是密密匝匝望不到边的无穷莲叶,笛声悠悠飘散开去,在静谧的夜里尤其婉转悦耳,那声音就像烧红了的烙铁,狠狠的烙在他的心上。
这么多年了,噩梦一样的缠绕着他,都说人死债消,自己那点有悖伦常的心思也该终结了。当初他使了点手段,找出一堆合qíng合理的说辞来,把她排除出孝陵以外,另建了墓地安置她,心里的愤恨也平了,能心安理得的做他的开国皇帝了。他是个自律得近乎严苛的人,平时果然很少想起,可最近诸事偏颇,愈加的难自控,他知道是为什么,越是压抑越是念着,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暗度自己大概是疯了。
慈宁宫花园向来不是个安静的地方,皇帝只出了一会儿神,廊庑那头一个身影款款而来,穿着佛青的银鼠褂子,宝蓝的盘锦镶花裙,头上戴着朝阳九凤钿子,耳上是一对水头极足的翡翠耳坠,照得半边脸都是绿油油的,皇帝定睛一看,原来是皇后。
皇后是国母,对他不需行大礼参拜,只一肃,微笑着说,&1dquo;万岁爷今儿怎么有雅兴?”
皇帝脸上隐约有些笑意,携了皇后的手到游廊边上的条凳上坐下,只道,&1dquo;才从皇祖母那里请了安,看天色好就到园子里来逛逛。”皇帝只觉皇后的手有些冷,看着气色倒还不错,又问,&1dquo;昨儿听说你咳嗽又犯了,眼下怎么样了?”
皇后很应景的捏住帕子掩口咳嗽两声,皇帝替她轻拂了背心,她抿唇笑了笑道,&1dquo;劳万岁爷费心了,臣妾这是月子里作下的病,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到了net天就犯,天热些就好了。我才刚从老祖宗那边过来,老祖宗和我说起了太子的婚事,我想起上年万寿节宫宴上见过的傅浚家的小姐,万岁爷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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