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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公子?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汉人如今是金帐王庭的座上宾,日逐王对他言听计从,据说这次诸国合兵共伐扜弥城就是那个汉人的策划。就算如此,难道他就觉得有资格对龟兹国颐指气使?高挚心里恼火,冷冷道:“本侯有七千铁骑,还怕了一介匹夫?桑公子未免有些杞人忧天吧。”
女子冷笑:“七千兵马?侯爷也许觉得不少,但在郑吉看来其实和于阗那两千骑兵没什么分别,无非是多杀几个人而已。真被他盯上了,就是七千龟兹铁骑噩梦到来的时候。”
“大胆!”丕豹早看不惯这个藏头露尾的姑娘,拔刀吼道:“辱我龟兹雄师,又敢对侯爷不敬,信不信我一刀宰了你?”
话音刚落,一道白影凌空飞起,不等丕豹看清,一柄短刀抵住了他的喉咙——刀长一尺,纤细如蛇。
如果郑吉在这里,就会认出这把刀的来历。此刀名为半垂,原是关一刀秘不示人的杀手锏。刃如秋水,削铁如泥。梅子坞一战,关一刀身死,半垂刀被韩不疑带走,不知怎么落到了这个女子手里。
刀尖刺破皮肤,血珠滚落。丕豹脸孔涨成紫色,半分都不敢动。杀气入体,血液几乎寸寸成冰。
高挚起身惊呼:“媚猪,手下留情!丕豹出言无状,还请看在本侯面子上,原谅一二!”
女子退后一步,半垂刀一闪而没,不知藏到了哪里,她冷冷看向丕豹:“敢这么跟我说话,你是第一个活下来的。不是看在侯爷的面子上,你此刻至少死了十回。像你这种没脑子的货色,我在长安杀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丕豹双目喷火,脸孔如血,被一个女子当面斥骂,真比杀了他还难受。刚要暴起拼命,被高挚喝止,像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退到一旁。高挚几个手下都被媚猪鬼魅般的身手所惊呆,个个屏气敛声,眼观鼻,鼻观心。
媚猪仿佛忘了刚才的不快:“妾身还有一事,侯爷可否容禀?”
高挚黑着一张脸没有说话,你在本侯大帐里耀武扬威了半天,何曾半点儿将本侯放在眼里?汉人就会惺惺作态,令人恶心。
媚猪丝毫不以为意,咯咯笑道:“妾身听说侯爷救了一帮由安息国去往长安的行商,可是真的?”
“是又如何?”
“侯爷相信他们的说辞?”
“本侯将他们从马贼的刀下救出来,岂会不详加审问?袭击他们的马贼是昔日北道匪蓝胡子的手下。蓝胡子死后,他们被一个名叫郁夷的悍匪收服。马贼的口供和安息人的说法是一致的,这个无须怀疑。那帮安息国人一直在丕豹的监管之下,安分守己,绝不会有问题。”
“但愿如此!再有一日,龟兹铁骑就要兵临扜弥城下,而郑吉和扜弥骑兵自从野狼河一战后,一直杳无音讯。妾身怀疑这帮安息人和他们暗通款曲或者干脆就是他们的细作,怕侯爷吃了大亏。”
高挚对媚猪的得寸进尺极为不满,强压火气道:“该怎么做本侯自有分寸,还不消下提醒!退一万步讲,他们就算是郑吉的人又能如何?七千轻骑铁桶般环伺,本侯随时都能将他们捏成齑粉!”
“妾身一心为侯爷着想,言语倘有冒犯之处,还望侯爷多加谅宥。扜弥在望,正是建功之时,妾身祝侯爷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话不投机,媚猪知道再谈下去只会适得其反,侧身施了个礼,笑道:“妾身告退!”身形一晃,霎时不见了踪影。
丕豹抹去头上的汗水,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个姑娘真是比天山上的妖巫还可怕,谈笑间杀人于无形,让他从骨子里感到畏惧。
高挚沉吟片刻,吩咐道:“丕豹,你把孟黔叫来,我有计较!”
孟黔是那帮安息行商的领头人,六十多岁,精明能干。据孟黔说,他在南北两道上跑过很多趟,这次是最后一次去长安,所以带上了孙子,以后这条路就交给孙子走了。他们原本经北道去长安,不幸途中遭遇黑沙暴迷了路,误入大漠,又被尾随而至的马贼劫杀。龟兹骑兵将他们救下后,为了安全起见,孟黔决定舍弃北道,从南道绕行。
孟黔的孙子才十五岁,长得虎头虎脑,很是招人喜爱。
为答谢龟兹骑兵的救命之恩,孟黔送给了高挚一颗龙珠作为报答。此珠出自一头千年鼍龙,大如鸡卵,价值连城。高挚见孟黔会来事儿,出手又阔绰,很是喜欢,让他们跟随大军前行,免受马贼骚扰。
孟黔来见了高挚,还带着孙子,行过礼,不等高挚开口,孟黔就开口说道:“连日来幸赖侯爷和诸位将军庇护,小的感激不尽。看行程,大军后天就要抵达扜弥城。侯爷有军务在身,小的不好再搅扰下去。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小的想在明日与侯爷分手,前往精绝城。在这里先向侯爷禀告一声,还望恕罪!”
高挚心里一松,他找孟黔来就是想让他们提前离开。不是他相信了媚猪的话,认定孟黔等人有问题,而是小心使得万年船,凡事多留个心眼儿总归是好的。再说前面就是扜弥城,一旦打起仗来,刀剑无眼,高挚也不想孟黔等人白白送了性命。毕竟拿了人家一颗千年龙珠,多少有点儿香火情不是?
说好了明日分手的事儿,孟黔又让孙子捧出一个紫檀匣子,打开来,里面有五六颗南珠。论珍稀当然比不上送给高挚的那颗龙珠,不过也都是价值不菲的宝贝,笑道:“一路上承蒙侯爷和诸位将军照顾,不胜感激。临行之时,区区一点儿薄礼不成敬意,还望诸位笑纳。小的明日就会离开,侯爷和诸位将军军务繁忙,小的不前来打扰了,今日就算是个辞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说不定咱们以后还有会面之时。小的先在这里预祝侯爷与诸位将军大功告成,名扬四海!”
丕豹等人收下了礼物,个个眉开眼笑,嘴巴都咧到了耳根子上。孟黔这老头儿真是太会办事了,不是打仗,真舍不得放他走呢。别人不说,丕豹心里最清楚,这些天他和孟黔推杯换盏喝了多少好酒,得了孟黔多少好处。他也是个爽直的人,对孟黔和驼队处处照顾,称得上无微不至。不是两人年岁相差太大,又顾忌军中规矩多,他都要撮土为香和孟黔拜了把子。
3
子夜过后,大漠上霜色渐浓,除了呼啸的风,四野里一片死寂。一座座营帐矗立于白沙之上,星罗棋布一般。由于即将到达扜弥城,为了保证体力,高挚下了命令,让士兵们早早安了歇。
一条条黑影从孟黔的帐篷里钻出来,向外扑去。
为之人正是孟黔的孙子,此刻就像出了笼子的幼虎,浑身散出一种噬血的欲望。他们避开巡逻队,奔到驼队那里,迅打开一只只箱笼——原来里面装的不是安息国来的珠宝和香料,而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剑和一捆捆包裹着油布的火矢。
众人将武器分完毕,少年攥紧拳头,低沉有力道:“为了扜弥,不成功便成仁!”
一众黑衣武士伸出拳头与少年狠狠碰在一起:“不成功便成仁!”
“好!行动!”少年抽刀,声音有着莫名的兴奋。
黑衣人很快消失在夜色里,轻似狸猫,快如猎豹。
沉沉暗夜里突然响起令人心惊胆寒的弓弦声,一道道火流星划破天幕,纵横交错,纷纷落在龟兹铁骑的帐篷上。一条条火龙霎时腾空而起,浓烟滚滚,直冲苍穹。一座座帐篷淹没在火海里,到处是奔逃的火人,到处是凄厉的惨嚎声。七千人的龟兹大营全乱了套,将找不到兵,兵寻不到将。马匹受了惊,横冲直撞,不知踩死了多少人。
正在这时,大漠猛地震颤起来,石破天惊。三千骑兵呼啸而来,杀声震天,撞进火光熊熊的龟兹大营。犹如潮涌雪崩,百里闻雷震,沧海起峥嵘。
“是扜弥人!”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一箭飞来正中咽喉,声音戛然而止。龟兹人更加慌乱,狼奔豕突。
刀起刀落,血水狂飙,一个又一个龟兹士兵惨嚎着倒下去。打击来得太过突然,龟兹人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儿,就成片惨死在刀锋之下。风助火势,火借风威,整个龟兹大营变成了一片火海。喊杀声、咆哮声、惨嚎声、撞击声、战马嘶鸣声和刀锋入骨声混到一起,令人毛骨悚然,绵延数里的龟兹大营活生生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火起之时,丕豹跌跌撞撞冲出帐篷,昨夜他给孟黔饯行,喝了不少酒,至今还觉得头重脚轻。一柄刀从身后向他劈过来,他将身一闪,抓住对方的弯刀,一拳将对方砸得倒飞出去。等看清刺客的面容,丕豹什么都明白了,仰天咆哮:“孟黔老匹夫,我要杀了你!”
两个扜弥骑兵纵马挥刀奔过来。丕豹大吼一声,犹如惊雷落地,径直迎上前去。力从脚起,贯透指尖,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将一匹马的马头打得粉碎。又猛地探身,狠狠靠上去,犹如霸王扛鼎,把另一个扜弥骑兵连人带马凌空撞翻出去。
丕豹大笑,正在这时,一匹大宛龙驹风驰电掣而来,马上之人豹头虎目,声若巨雷,挥动一柄比常人大了两倍的弯刀朝丕豹当头劈下来。丕豹闪避不及,斗大的人头凌空飞起。等战马冲出去很远,无头的尸体才轰然倒下去。
负熊啐了口唾沫:“犬豕之辈也敢效虎豹之吼?死不足惜!”
龟兹人毕竟人多势众,短暂的混乱后开始组织反击。三千扜弥骑兵并不恋战,疯狂砍杀一阵儿后如潮水一般退得干干净净,连那帮安息行商也走得一个不剩。
看着满地的尸体和化为灰烬的军营,高挚攥紧拳头,一张脸狰狞如鬼。七千龟兹铁骑一夜之间损失过五成,扜弥人这一仗几乎打断了他们的脊梁,哀鸿遍野,士气荡然无存,就算强行赶到扜弥城下,也完全没了先前的声势和底气。更可恨的是扜弥人来去如风,他们连报复的机会都没有。
“郑——吉!”高挚从齿缝里迸出两个字,脊背凛凛生寒。什么安息国行商,什么马贼劫杀,原来都是一场戏而已。那个汉人真的够狠,当着他的面玩了一手儿漂亮的刺心术。可笑他身在彀中不自知,生生将七千龟兹铁骑带进了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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