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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把这世上的婚姻分为几种,情投意合的、反目成仇的,凑合着过的,只怕现如今九成以上的婚姻都落在凑合着过这里。凑合着呗——难道离了还能找更好的不成?
这句话放在黄富和刘小玉上也是十分合适的,他当时成亲就是谁也看上谁,刘小玉生不怎么样,五短材,吊梢眼有三角的味道,『性』子也说不上很好——自然,在如今的世道,只要是个女娘,就有嫁不出去的,刘小玉的眼光还高很哩,一心想要做个城里人,只是她娘家不愿出陪嫁,便将她说给了同村的黄富。
在黄富这里,他本人是不愿娶刘小玉的,只是当时他老娘还活着,亲便做儿子的来话,两边大人说好了彩礼嫁妆,强压着办了喜,日子也就这样过下去了。
这村里一半以上的夫妻都是这样成的,半大小子、半大姑娘,哭哭啼啼凑在一块,彼此间连熟悉都谈不上,更别说喜欢了。只要他愿意,甚至可以经年累月不说一句话——若有耽误了生孩子和做农活,怠慢了该给娘家的礼数,那么也有谁会产生什么意见。
黄富和刘小玉的日子就是这样磕磕绊绊过下来的,他生了两个孩子,都能养活,一个是男孩,七个月上染了风寒,烧了三天三夜,病好了以后便痴傻了,按家里的意思,被弃到了婴儿塔里,第二个是女孩,胎位不正,难产,生下来就了气。
这在此时,是常见的,孩子了就只有再生,但第二次刘小玉生产,由于胎位不正生不下来,村里的稳婆甩不敢管了,黄富进城去请了大夫,花了三两的『药』费,这便成了黄家肩上十分沉重的担子,这三两的印子钱让黄家始终能喘过气来,之后黄母病了,怕儿子又借印子钱去找大夫,便乘还有气的时候,自己走到池塘边跳了进去。
这件让村里多了一段绘声绘『色』的鬼故,那以后好几个月,天黑了孩子都不敢池塘边上过,也让刘小玉和黄富的日子更难过下去了——为了还上这三两银子的债务,黄富农闲了就卖命的四处做短工,母亲『自杀』时他是不在家的,好几个乡亲都和他说,很怀疑他母亲都衰弱成那样了,怎么还能走到池塘边上,甚至有人那天傍晚在池塘边上看见了两人的影子,说是收尸时见刘小玉的脸『色』和往常也十分不同。
这样的完全难以求证,乡间有太多人命就是在这种无法求证的情况下逝去的。不论如何,黄母一,黄家的财政倒是缓了许多,刘小玉也就不用再在病榻伺候了。她本人多次抱怨过黄母体不好,家繁重,这在村里也是人尽皆知的。
这些闲言碎语,如果换了一个媳『妇』来承受,那几乎是可以杀人的,但刘小玉又姓刘——买活军来之,刘家村的大姓还是刘,刘小玉娘家虽钱,但至少能保证了她不会为几句流言受到追究,而且这种话也传不久就人再讲了。
只是刘、黄之间,本就不好的关系便更加疏远了,刘小玉本就嫌弃黄富有艺不会赚钱,而黄富现在嫌弃她的理由那可就太多了,生好看不好看那都不是,懒惰,家里的活计这不做那不做不说,连老娘都看好,被她溜出去跳了池塘,简直就是个丧门星,自打她嫁过来,家里就好。.oΓg
但若说要和离,那也是不能的,刘小玉是刘家人,这样的大族都要面子,黄富既不能休妻,刘小玉也不敢回娘家去。二人的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过着,彼此也法不闻不问,还是要一道种田,否则活实在是做不完。只是口角比更频繁。
黄富对刘小玉的评价十分的低,“出去能带回什么钱来?扫盲班都差毕业不了,怕不是还要把路费花光了,在外头给我倒欠了账回来!”
他家的三两银子还是买活军来了以后才算是揭过,刘小玉不甘示弱道,“我不去挣钱,什么时候才能买牛?就靠?能行?”
黄富今年近三十岁,气已经渐渐不如十年了,他家还有儿子,未来实在是渺茫的——十年后他要四十岁,按村里的经验,四十岁已经是要佝偻着腰的年纪了,田里的重活也不是十分做了,而哪怕今年就生了个儿子出来,那时候他的儿子也不过才十岁,压根法接过担子。到时候田里的活谁做?两个人就这样慢慢饿?
更不说现在这孩子还不知道在哪,自打刘小玉难产过那一次,几年了肚子里都消息,黄富现在都很不愿去想将来,买活军来了,对他来说似乎是件好,旁的人家都欢欣鼓舞的,私下给谢六姐立牌位,黄富却觉他实在是可笑,谢六姐就算是神仙,能变出个十二三岁的儿子给他么?他老了能养活他么?那个医院能治好病么?他每常肩背那一块痛要命,买活军能让他的肩膀直起来么?
生活对于黄富来说是很有希望的,他此便更不愿意和刘小玉说理了,在他看来,自己实在是运气不好,旁人娶回的娘子,别的不说,至少勤快善良,孝顺婆母。而他母亲却亲自聘回了一个有意害自己的儿媳,又为娘家势大的关系,不好十分追究,这些年来,虽然岳家也给了些照拂,但能顶了什么?他现在只愿刘小玉安分守己过日子,别再来招惹他给他生了,这女人蠢也是离谱,现在刘家都倒了,还这么有恃无恐的,和一家之说话,也不放尊重!
二人争执了一会,话都说难听,刘小玉字字句句说的都是黄富本不会挣钱,连三两银子的账都填不上,甚至还说到了黄富去的老娘,“娘不就是为知道的这草料,这才干净利落一了之!她可不敢再来三两债了!”
这句话戳心窝子了,黄富怒喝一声,挥着水烟锅就往刘小玉头上敲去,刘小玉伸去挡,被烫一缩,竟丝毫都不示弱,转就抄起堂屋门边上的扁担,怒视黄富道,“吊『毛』龟,叫不叫我去,我也是要去,个咀子,明天就去离婚!阿里自己过好日子去!我赚钱买了牛,种不我自己的口分田?”
有句话叫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这句话其实在有些方是‘下雨天打媳『妇』,闲着也是闲着’,村子里不打老婆的农户实在是少之又少的,倒也不往里打,几个耳光,几下拳脚,打狠了怕她跑了,或者上吊了,但完全不打那也是不成的,‘女人不打岂不是要上天了’!
当两夫妻情投意合时,时常会说一句话,那就是‘过门来,也不曾动我一个指头’,可见当时的家庭暴是多么的普遍。黄富自然也是打刘小玉的,几年不怎么打,他母亲去世后便频繁了些,而刘家倒台以后就更频繁了,但不论频率如何,只要她动,刘小玉就只能低眉顺眼受着,绝不敢进一步触怒她,这还是她第一次反抗。
这自然是为买活军了,为那荒唐的女田,或许也为农『妇』进城能找到工做,刘小玉便逐渐抖起来了——所以说女人识字做什么!识了字更『奸』,更坏!黄富喝酒仿佛也有了三分的醉意,拿着水烟锅,起问着,“这话当真?”
“我便要分了一亩田去又如何!”刘小玉像也豁出去了,扁担舞动着不许他靠近,有些歇斯底里尖叫道,“就要分了的田去,吊『毛』龟、长工种子,连儿子都有要田又做什么!离婚!明日就进城离婚!”
黄富道,“好!好!好!”
他将水烟锅扔在上,砸出几火星,生受了刘小玉扁担一拍,走到她侧,那扁担刮在他脸上,热辣辣的,定是刮出了血,黄富也不管,一就被他抓住了刘小玉的后脖领子——他虽不高,但刘小玉更矮,哪里比过男人的气,若是以,抓着髻刘小玉根本连动都动不,此时头剪短了,抓了后脖领子,她也只能徒劳挣扎,又吃了黄富一巴掌,里的扁担不觉就松了,掉到上‘呛啷啷’稀里哗啦滚远了。
黄富扯着刘小玉往堂屋外走去,刘小玉尖叫道,“松!救命啊,来人啊!杀人啦!”
黄富心下只觉快意,狞笑道,“松什么?咱这就去离婚!走啊!”
此时已入夜了,村子里是有更夫的,彼此的住处又隔远,黄家本就住在村中荒僻处,有一条路直通村口的池塘,否则当年黄母的也不至于个见证,刘小玉的叫声全淹在蛙鸣中,不过激起了几声犬吠,远处一片屋舍淹在黑暗中,始终无有灯火出来。黄富将刘小玉扇了几下,刘小玉便弱了,叫也叫不出声,待到了池塘跟,一把将刘小玉搡了下去,这池塘四周都是黄土,他滑到塘边,就着将刘小玉按到水里,对方极挣扎,黄富不管不顾,只更咽道,“娘,儿子送人下来服侍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下反抗道渐弱,黄富忽而松开,仿佛大梦初醒一般,将刘小玉拎了起来,又摇了几下,心中惊慌至极,诸般念头纷至沓来,心底只想道,“这就了?别,别!”
他无论如何也想到自己竟会成了杀人的凶徒,但将刘小玉摇了几下,感觉到她体中仿佛又有一股气正在凝聚,躯体还完全变软,忽又起了一念,暗道,“不对,不对,她若活转回来,还有我什么好果子吃?怕不是要去彬山做苦役也!”
他这般作为,若是或许还无妨,毕竟还人——但现在买活军来了,这便不叫‘毕竟还人’,而是叫做‘几乎已经杀人’,买活军对百姓是很凶狠的,有‘念在初犯’,‘毕竟家’,以刘小玉的『性』子,一活过来,必定是要四处去嚷嚷,这种几近杀人的行径,闹开了他一定会被送去彬山。他和村长又无交情,再说村长现在也不敢遮掩这么大的,村民时常进城,谁都可能去告状。
他家中无旁的亲戚了,这一去彬山,家里的岂不是都给了刘小玉,到那时候,她坐招夫,找个新男人,若是生了孩子,这块以后就真不姓黄了……
若说第一次杀人,是他气血上涌,冲动行,那这一次黄富便是杀机坐定、恶心起,再无不忍,将中女体一把压入烂泥中足足一刻钟,直到刘小玉再无声息,这才将她扔在泥潭里,『摸』黑回家取了麻绳,又回到池塘边上,捡了个大石头,将尸体和石头绑在一起,推入池塘深处。
他在池塘边来来回回,拖曳出无数痕迹,黄富草草收拾了一番,又去池塘上游的小溪里洗了脸,怔怔寻思起来:要是,便将她推在池塘里,嗣后说是母亲回来索命,村里人也有不信的,大家议论一番,此或许也就过去了。但现在大家都识了字,黄富本能便认为这做法是行不通的,是以他还是将人用石头捆上,叫它沉了下去。
若是报失踪呢?能蒙混过去吗?村长怕是要上报的,还有那些叫警察的买活军兵丁也会来找人,黄富过去一年就见了好几次警察,哪次出动不是雷霆万钧?村里原本的能耐人,在警察里就有能撑住一两个日的,连印子钱的账本全都给审了出来。他自忖自己是绝扛不住那三木刑罚的,此这村里是待不了。
——但这也无妨,他至少扫盲班毕业了,难道还不如刘小玉?刘小玉能进城找活,黄富就不信自己去了外个生路。扫盲班在他上别的好作用有,倒是壮了他闯『荡』的胆子,黄富心中逐渐稳下来,却又为想起刘小玉的名字有些黯然——他实在也想杀她,但那话着实是太过分了。
要孤上路,黄富也有些不舍,又不愿就这么走了,这人一旦走了恶路,念头便是越来越过分,他又想着不如把自己后路断了,走之在村里放一把火。甚至已开始幻想起投了别的大王之后,如何受到重用,反攻买活军,清算谢六姐……
如此胡『乱』想了想,回去收拾了包袱细软,他便了一盏蜡烛,端着走到刘老四家门口,叩门道,“老四?可睡了?我阿富,开门。”
刘家灯火未歇,不片刻便有人开门,是刘四嫂,刘老四『性』格恣睢,平日很看不上她,但她『性』格柔顺,不顶嘴,和刘小玉是两副模样,此黄富对她颇尊重,想到要诓刘老四杀她入伙,心下不免有些不忍,不敢多看,只别开头道,“阿嫂,四哥睡了吗?”
刘四嫂面上有些青紫,显然回家后被刘老四迁怒,打了几下。她打量了黄富几眼,眼神一凝,但刹那间便又若无其,也不细问,强笑道,“在的,只管进去,我烧水泡茶去。”
乡下人平日也喝些自己炒的散茶,黄富头入内,刘四嫂回头看了一眼,弯腰提起门口的大铜锁,闪出去,外头锁了院门,撒开脚丫片子,一溜小跑便往村里跑去。这里黄富和刘老四还不觉异常,又过了一会,先是有人问茶,之后院里响起门扉摇动之声,又有人喝道,“娘呢,去哪了?”
此时,村里各处已响起了锣声,李村长面『色』严峻,嘴里吹着哨子,带着壮丁往刘老四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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