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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似乎累了,只用淡淡的光亮为夜行人照路。春风街的桃花笼罩在这淡淡的朦胧的光亮里,越显得迷人而美好。
风吹云动,花香扑鼻。这样美好的夜晚,太适合夜游了!
一只夜枭穿过杨柳渡外那片连绵如海的桃林,飞向一棵已经死了很多年的老杨树。不知道那棵树上,翘以盼的那只鸟是他的谁。他夜猎归来,在凤鸣阁的屋顶休息翅膀,无意间听见那群居住在凤鸣阁密室里的老鼠说了件不可思议又很有趣的事。他要把这件事告诉那只等他的鸟,他要和她一起分享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
他反复整理语言,想以简洁明快的方式把这件事叙述清楚。想来想去,他决定这样讲述:
夜,已经很深了,春风街终于打烊了。长街上不见人影,只有野猫野狗偶尔出没。没了白天的欢歌笑语,凤鸣阁像是埋着贵族王侯的坟墓,虽富丽堂皇却也死气沉沉。通道里的灯笼眯了眼,也是睡意昏沉的模样。机灵警醒的值夜小厮依墙靠柱,半睡半醒地养神,等着随时被差使。
凤鸣阁的密室里,秋蔓跪在地上,听候落。她伤势严重,肩膀上扎着的厚布带已被血浸透。林翩翩和惠娘垂手而立,大气也不敢出。
白天在凤鸣阁闹事的那个叫萧旸的男人刚完脾气。这阵子,他的脸色不像来时那样吓人,那股子颓靡之相也褪去了不少。“没有我的命令,你竟敢擅自行动,还当我是主子么?”
林翩翩慌忙下跪:“是我……”
“不说我也知道是你!”萧旸斥道。“秋蔓一向稳重识大局。若不是你报仇心切,她会铤而走险?咽不下仇恨,你迟早被仇恨吞噬,害人害己!”
“翩翩知错!这种事绝不会再生!”
“二哥心思缜密,聪明过人。况且他从小习武,武艺不在你之下。你想杀他已属不易,何况还有明澈在?你可知道,明澈的功夫足以和秋蔓对抗!”
“这事不能全怪翩翩。我也想去打探水月砚是否为他们所得。”
“知道在他那儿你又能如何?动手抢么?有那么容易的事?”萧旸揉着太阳穴,放缓了声音道。“水月砚是在二哥手里。他是如何获得,目前我还不清楚。那个白衣人是什么来历?听说,前段时间惠娘执行任务遇险,也是为他所救?”
“是。他从不说话,救了人就走。我们得不到任何关于他的线索。”
“他是怕你们听出他的声音?还是说他是江湖侠客,只想救人不想留名招惹是非?无论是什么原因,他愿意帮咱们就是好事,你们也多了重保障。”萧旸抬了抬手,示意跪着的人起身。“二哥要你随他回府,你怎么打算?”
“我自然是遵照殿下的安排。殿下故意为难我,不就是为了顺理成章地把我安插在二殿下身边么?只是我想不明白,您怎么知道他会救我?”
“因为他看得出来,稍加训练,你就会是个优秀的细作,更因为他现在急需像你这样的人。前些日子,他安插在宫里最得意的细作因为父皇心情不好被杀了,他肯定还要送人进去。不然,他便没法及时掌握父皇的动向。不管你最后是留在贤王府,还是进宫伺候,对我来说都是好事。只是,前路凶险,到处都是步步惊心的龙潭虎穴。你可想好了?”
“有什么好想的?我有得选么?既然注定了要走这条路,我早就将脉脉温情撕烂踩碎,只剩坚硬冰冷。请殿下放心,经此一事,我已知道对手的可怕与强大。以后,我会用柔情蜜意的谎言装饰我残忍恶毒的心肠,用虚情假意的善良掩藏我阴狠血腥的算计,我会步步为营,事事当心,绝不给您添乱。我以林家的亡灵誓!”
“你不用誓,我信你。我会想办法安排人到你身边,不会让你孤军奋战。”萧旸黯然道,“没想到,我也会用这样的计策。”
“殿下何出此言?历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殿下切莫为我这等小卒烦心劳神。”林翩翩将一个锦盒交给萧旸,又说,“此乃我林家家传之物,我带在身边多有不便,还请殿下代为保管。若他日我不能归来,就把它葬在我父母的坟旁。”
萧旸摩挲着锦盒上的浮图花纹,叹道:“林家就剩你一个……”
“殿下珍重,属下就此拜别!”林翩翩拜了三拜,转身离去,没让任何人看见她眼里的泪水。
人类真是好奇怪!明明是不愿意做的事,还是要勉强去做;明明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可偏偏嘴上还要那么说。这是不是就叫口是心非?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口是心非。有话直说,坦诚相待不好么?非得弄那么复杂。
那只胡子花白的老鼠说,在凤鸣阁住得久了,见过的龌龊多了,当真觉得人类可怜!争权,夺利,追名,逐爱……凡是能争的东西他们都要争,争得头破血流,争得你死我活,争得尸横遍野,争得天崩地裂!争到最后要死了,才恍然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东西都比权力地位重要,而有些东西不是靠争就可以得到的。
可怜啊!人类还不如一只老鼠看得开。
夜枭轻声鸣叫,那是在告诉等他的鸟,我回来了……
月亮隐身在云层,渐渐消失不见。黑暗笼罩着大地,静得令人不安。等到旭日东升,辉洒大地,人间依旧花红柳绿,莺歌燕舞。
用过早饭,萧氏兄弟离了客栈,各自东西:萧煜和明澈回皇城复命,萧旸和萧宛瑜带着云起继续过闲散皇子的逍遥日子。
出了杨柳渡,继续往前走,有一处山谷。山谷里住着几户农家,常年靠打猎和耕种为生。穿过山谷,便是官道。柳翩翩挎着简单的包袱,等在必经的路口。她卸了脂粉,着淡粉色罗裙,立于桃花树下,人比花娇。“主子。”她唤道,“翩翩恭候多时。”
“我以为你不会来。理由?别跟我说你怕死。你若贪生怕死,就不会替人出头。”
“我不怕死,我怕被人践踏,怕活得没尊严,怕到死都不能挺直脊梁。既然贤王殿下给我机会改变命运,我焉有不来的道理?”
“你怎么知道我是贤王?我不记得我有说过。”
“只要这杨柳渡有人知道您的身份,我就有办法知道。”
“是么?你想清楚了,跟了我也未必能达成你的心愿。”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试一试就放弃,我不甘心!”
“有胆识!我没看走眼!只要你助我完成大业,荣华富贵,自由名分,我都可以满足你。”
“多谢贤王殿下!翩翩定不辱使命。”
三人正要上路,忽然从路旁的草丛里钻出来一个衣着褴褛,瘦骨嶙峋,弓腰驼背,须如草的老人。他太老了!已经到了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死掉的年纪。他太瘦了!瘦得力气大的人吹口气,就能把他吹出去二里地。他背着半背篓露水未干的野菜,左手握着四五枝颜色娇艳的野花。
林翩翩蓦地想起,也是这样的季节,她年迈的祖父也曾篱下采花,插在她乌黑的间。
老人似乎没看见有人来,低垂着脑袋摇摇摆摆地走过萧煜身边,找了块石头坐下,张大了嘴直喘粗气。在他脚边,一丛新开的蒲公英迎风招展,清新可爱。他放好背篓,缓缓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摘下蒲公英闻了闻,然后抽了根草茎,将所有花都绑在一起,扎成好看的花束。那双昏黄混浊的眼里浮起一点笑意,大概,他想到了收花人看到花时的幸福模样。
“不要!”
惊呼声未落,萧煜的剑已穿过老人的胸膛,结束了他悲惨的一生。他栽倒在地,连挣扎都来不及就咽了气。“为什么要杀他?”林翩翩含泪问道,“他不过就是个过路的老人,垂垂老矣。为什么不能给条活路?”
“谁能保证他没听见我们的话?谁能保证他不会为了钱去告?谁又能保证他不是别人的细作?”萧煜在老人身上擦干净剑上的血,目光狠毒。“宁可错杀一千,也不错放一人。只有时刻保持警惕,才能让对手无机可乘,从而立于不败之地。”
“难怪世人都说,帝王的宝座是累累白骨堆成,帝王的龙袍是缕缕冤魂织就。”林翩翩替老人合上眼,将他紧握着鲜花的手放在胸前:“来生,别再投胎在这个国度!”她望着蓝色的天空和温暖的太阳,内心止不住的颤栗。她知道,她这一生都忘不掉这个老人和他的花,一如她忘不掉那些死去的亲人,他们都是那样无辜啊!
“要想成为强者,就必须先学会拆分利益与感情。你最好收起你的妇人之仁,否则你早晚死在这上面。到时候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何来拆分一说?不都只剩下杀戮了么?”
“放心,他不白死。明澈,把现场处理成官兵所为,让人们的怨愤涌向官府吧。我先走,你俩共乘,到前面的镇上再雇车。”萧煜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马蹄得得,回响在荒草丛生,绿阴冉冉的山谷里,寂寞,悲凉,又无端地让人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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