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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刚走到距离月华门约莫有一米远的地方,就听到月华门外两个小太监高声喊:“给小主请安。”
知道有宫妃到来时,纳兰性德就准备先行避开了,还未等到他转身,下一秒这门外匆匆进入的女子就脚下一滑直接扑到了自己怀里。
看着女子明显一副慌乱不知所措的样子,纳兰性德知道怕是自己这个外臣吓到这位小主了,只好硬着头皮深深弯腰冲着来人行了一个拱手礼:“小主恕罪,都怪奴才行事冒失不慎惊到了小主。”
听到纳兰性德这般宛如对待陌生人一样冷静自持的话,钮祜禄氏原本脸上生出来的绯色瞬间消退变得惨白。
跟在后面几米处的梁九功看到眼前这幕也被惊到了,这遏必隆大人第一任的嫡福晋觉罗氏和纳兰公子的额娘都是英亲王阿济格之女,钮祜禄庶妃虽说是侧室舒舒觉罗氏所出,但也勉强算是纳兰公子的表妹了。
这宫里的后妃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压根就是不能和外臣见面的,更别提和外臣有何身体接触了!
看到纳兰性德一脸羞愧发红的俊脸和明显不认得钮祜禄庶妃的样子,而钮祜禄氏也是“吓”得一脸惨白的脸色,两位可都是皇上看重之人啊,绝对不能在这么多奴才的眼皮子底下传出来些什么有的没的!
思及这些,梁九功忙几步上前站到两人中间摇摇手中的浮尘隔开他们俩,笑着打哈哈道:“这该死的洒扫奴才们惯会偷懒,瞅瞅这里、那里可都是灰尘,竟然敢不好好清理地面都险些害钮祜禄小主跌倒了。”
梁九功边说边用一双锐利的双眼环顾着周围的奴才们,被梁九功眼神扫到的人都纷纷低下头。
“等杂家忙完手上的差事,定会去好好查查今日到底是哪个该死的小兔崽子当差的,杂家定要好好罚罚他。”
听到梁总管这般说的小太监们赶紧悄悄后退离开了这里,去别处干活了。
看到这围在门边借机看热闹的人都散开了,梁九功又笑呵呵地对着纳兰性德拱手行礼道:“今日可真是多亏了纳兰公子替奴才们扶住钮祜禄小主啊,这万一小主要是受伤了,怕等会儿皇上可就得狠狠赏奴才一顿板子了。”
听完梁九功的话,纳兰性德忍不住朝着他感激地看了看。
又看到眼前身穿一袭粉白宫装,上面还用银线绣了好几朵他喜欢的玉兰花的恬静少女还是脸色发白的样子,纳兰性德就忍不住在心底狠狠骂了自己几句,然后再次深深俯身给钮祜禄氏作揖谢罪。
钮祜禄氏看着眼前芝兰玉树、儒雅俊秀自己曾朝朝暮暮惦念了好些年的年轻男人,不仅冲着她自称奴才还一点儿都没有认出自己的样子,内心深处原本坚不可摧最隐秘的一个角落瞬间坍塌,破了好大一个口子呼呼地往里面灌着冷风,即便头顶就是暖融融的太阳,但她却觉得遍体生寒。
幼时匆匆一面,她就将他深深记在了心里。
在整个家族都将重心放在长姐身上希望能够将长姐推上皇后的宝座,被阿玛和额娘忽略胆小又懦弱的她就是因为他的一句话,才有勇气立起来。
不仅去蹭长姐女师傅讲的课,琴棋书画、满蒙汉三语、针织女红、管家手段……长姐会的她会,长姐不会的她也努力学会。
原本一切都是向好的,她盼望着自己长大后能够有机会嫁给他,可以和他并肩站在一起读书、做诗、赏景,但奈何造化弄人,被当成嫡女教养的长姐后来被皇上一纸赐婚嫁到了漠南蒙古巴林部,她则成为了长姐的继任者背负着家族的使命退无可退的一脚迈入了这深宫……
从长姐的皇后梦破碎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再无可能嫁给他了,虽然已经在心底早就下定决心要将他从心坎儿上抹掉,但理智这种东西又是远远控制不住感性的。
那个在午后阳光下身穿绣有精致细长竹叶暗纹圆领袍的俊秀少年,无数次闯入她梦中,她设想了无数次他们再见面的情景,或许只是相对着点了点头,亦或许是相对着互相给一个久违的微笑,但绝不是这样的,她将他的模样在心底描摹了那么多遍,而他却没有认出来她,只是把她当成一个陌生人来对待……
心脏隐隐作痛,钮祜禄氏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嘴角轻轻扯出了一个微笑:“原来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大清才子纳兰公子啊。”
“小主谬赞了,奴才只是闲来无事偶尔做了几首诗罢了。”
听到气质如此不俗的少女当面喊自己大清才子,从小被汉学熏陶着长大个性还是偏内敛的纳兰性德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耳朵根也忍不住微微发红。
看着眼前笑起来眉眼舒朗、风度翩翩的男人和记忆中那个笑起来眼睛亮晶晶好似有星星的少年渐渐重合又分离。
钮祜禄氏脸上的笑容越扬越大,然而扶着翠芝左胳膊的右手则无意识地越握越紧,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来有丝毫的颤抖之音:“本来这事就都怪我走路匆匆,没能站稳脚步,今日纳兰公子好心救了我,我又怎能无脑怪罪您呢?”
站在钮祜禄氏右边的翠芝感受到主子的手在轻轻颤抖,她不知道主子这是怎么了,误认为自家小主还是被吓到了,如今身子不舒服,就赶忙又贴近她了些,能让小主微微倚靠在她身上。
听到眼前这位宫妃说出这番话,纳兰性德不由在心底感叹这位也是深明大义的,只不过自己毕竟是男子,虽是意外仍旧是唐突了眼前的女子,再次深深弯腰拱手行了个礼,随后又对着身侧的梁九功点了点头,就从钮祜禄氏的左侧抬起脚步走了。
因为角度的问题,纳兰性德这次双手抬起时,太阳光线恰好将他袖口上的细长竹叶暗纹给照的清清楚楚的,翠芝看到那眼熟的竹叶,脑袋也“轰”的一下子被冲击成空白。
钮祜禄氏余光看到纳兰性德与自己擦肩而过,身后的脚步声也变得越来越轻浅。
她视线微微低垂用长长的睫毛遮住已经泛起浅浅水雾的眼睛,随后自己也挺起胸朝着乾清宫走去。
头轻轻仰起长长的珍珠流苏发饰就垂到了她的左耳边,她看着不远处澄澈蓝色天空中被风吹着四处漂浮的白色云彩块儿,高高花盆底鞋与地砖接触时发出轻脆的声音。
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么多年来自作多情的一直都唯有自己一人。
当初那个曾随着母亲来钮祜禄府做客,在后花园里爬到树上替五岁卑微胆小急得哭泣的庶出二格格取下燕子纸鸢,并且温柔地告诉她:“遇事不要先想着哭,而是要勇敢站起来,努力去想办法好好解决”,笑起来眉眼疏朗明快、气质干净的小少年,终究是她年少时做的一场美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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