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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的却是个女人,碎花红布包头,又大又圆的脸盘,圆头鼻子小眼睛,两道粗眉,涂着红嘴唇,耳上带着两个金耳环。
红布袄裹着粗壮的腰身,下面的裙子掖在腰上半截,露出里面的蓝布裤子,散着腿,穿一双黑色布鞋,那脚都快赶上雨村的大了。
这女人一进来便使劲剜了那老汉一眼道:“爹,你又财迷糊涂了,忘了买他来干什么了?还写信,他要是真认识什么老爷,也不怕把你抓去吃牢饭,到时屁股不给你打开花了。”
那老汉连连拍着自己的脑门道:“对对对,亏得乖女提醒,爹差一点就让这龟孙给骗了。放心,放心,买他来就是给咱家传宗接代的,若不是乖女非要个白脸书生,还轮不到他呢。”
那女人便三两步走到雨村跟前,伸手拍了拍雨村的脸,笑道:“这脸确实够白,就是这胡子讨厌,看着显老,一会儿爹拿刀给他刮刮,再好好给他吃些汤水,养一养,过两天我就跟他拜堂。”
说着还朝雨村斜着眼笑了一下,吓得雨村浑身一个激灵,自己明明是要进京的,顺利的话,很快高官厚禄就等着自己了,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难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吗?
再说薛家这边,薛姨妈没几日就不想坐在那屏风后面了,那些数目字听得她头疼,管事说过的什么她也只能记住个大概,再多几样就更乱套起来。
还有那薛蟠也背着贾珠,在薛姨妈跟前闹腾缠磨,死活不肯再去坐着了,被母亲骂了他也不听,只道:“反正也听不明白,越听越糊涂起来,我是再不去的,有珠大哥哥就行了。”
薛姨妈无法,只得在贾珠又来请她时摆手笑道:“珠儿啊,我们就不去了,你就看着弄吧,姨妈信得过你,不用听了啊。”
贾珠不由苦笑,这怎么老薛家的事儿倒成了自己的了,自己一个外人在这操心受累的,他们自家人倒准备当甩手掌柜的了。
遂笑劝道:“珠儿自然知道姨妈信得过,只是珠儿在这也是一时,哪日珠儿回去了,姨妈和表弟岂不又不好应对,还不如现在好好熟悉一下,将来也不至于被底下人蒙骗。”
“那……那就让宝钗去吧。”薛姨妈把宝钗推到贾珠跟前道,“钗儿聪明,她肯定记得住,回头让她再慢慢教我。”
薛蟠也道:“对对,当日父亲在时就说妹妹比我强上十倍,还是让妹妹学吧。”
贾珠简直要扶额了,看了一眼宝钗,见宝钗也是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的表情,只得点头答应。
宝钗的确聪明,原本就跟着薛公学过一些,如今跟着贾珠一起料理,很快便得心应手起来,只是碍于小姐的身份,不好与那些外面的掌柜、管事当面分说,但心里都是有数的。
贾珠不由心中感叹,这个时代真是太限制女子的展了,除了养儿育女,除了相夫教子,除了后院那小小的一方天地,几乎没有能给她们展示才干的舞台。不然,像探春、熙凤、宝钗之类的女子足可以撑起一个家业,又何须感叹后继无人。
这日,打走了最后一位掌柜,贾珠命人撤了屏风,与宝钗两个对坐着吃茶。
眼前的女孩子还稚气未脱,却要学着做一个大人了,若是薛公没有早亡,宝钗又何尝不能做一个天真单纯的娇娇女,又何须老成到不像个青春的少女,倒像是千帆看尽之人,禁得起富贵,也耐得起贫穷,事事体贴周全,真的会很累的。
宝钗被贾珠看得有些紧张,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大哥哥怎么这样看着我,可是我脸上粘了什么。”
贾珠摇摇头,温言道:“没有,妹妹脸上很干净,哥哥只是觉得有些心疼,姨妈还有蟠儿他们……倒要妹妹小小年纪操心这些,要知道有时聪明清醒的人是比糊涂人更加辛苦的。”
宝钗垂头不语,半晌抬头看着贾珠笑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幸好钗儿还明白些,若不能,这个家岂不更加糟了。”
“有些话,哥哥倒想与妹妹说一说,妹妹只当闲话听一听,究竟怎样还要看看妹妹的决断。”贾珠又道。
宝钗见贾珠说得郑重,不由挺直了身子,放下茶杯,凝神看着贾珠。
“妹妹不用紧张。”贾珠忙摆手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哥哥不过是想说,薛家经营的产业这样多,即便妹妹再怎么精明能干,可妹妹的年纪在这,又是女儿的身份,如何能真的压服住那些掌柜、承局等人。”
“况做生意也不仅仅是看账本这一样,还要四处选看货品,与各路买家、卖家合作洽谈,甚至要与官府打交道,你来我往的门道多着呢,这些都不是妹妹这样的女儿家能出头露面的。”
“蟠儿又不肯努力,时间久了那些人就会渐渐诓骗起来,生意也会日渐消耗,最后搞不好还要折损赔钱。”
“与其那样,还不若将别省的买卖慢慢收了,只留本省与京城的铺子,若铺子是自己的就索性租出去吃些租金,倒也省心。”
“这样做虽没有姨父在世时赚得多,倒也算是留得青山在了,等将来有了合适的人经营掌管,还可以重新做起来,总比连铺子都被人诓骗去了要好。”
“只掌管本省的买卖,以妹妹的聪慧,再挑一两个姨父用出来的忠厚老家人帮衬着,应该是能做得很好的,手里有些闲钱时,就多多置买些田地,虽出息不多,但无论将来何种境地,有田地在,心里总还是踏实的。”
“哥哥这也不过是居安思危的想法,说句不该说的话,姨妈有时是糊涂的,一味纵着蟠儿,这家里的事还要靠妹妹拿主意,妹妹别只顾着孝道顺从,该坚持的还是要坚持的。”
“自家的奴仆伙计等还不算最难管的,大不了做主子的一句话打出去也就是了,倒是薛家其他房头的人,若有觊觎之心的,妹妹只管找贾王两家撑腰,一封信到,哥哥一准过来帮忙,妹妹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撑着。”
宝钗不停的点头应着,待贾珠走了,自己一个人呆呆看着窗外,想起父亲,又想起贾珠最后说的不要一个人撑着,不由默默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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