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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迟疑了一会儿,伸手把那只信鸽拿在手中,将它脚上的纸笺取了出来,手掌大小的纸笺上,密密麻麻写着蝇头小楷,她的视线轻颤划过字里行间,握着纸笺的手止不住轻颤,脸上闪过茫然无措的惊慌。
她将那张纸笺紧紧的攥在手里,不带迟疑连忙下了阁楼,脚步匆忙紊乱,跌跌撞撞的向江月楼石塔走去。高大的石塔伫立在山庄中间,总共有十二层高,里面漆黑一片,冰冷的巨石回应着夜的森寒,令人见了便不寒而栗。此刻,它的楼主便被锁在石塔的最高一层。
江月楼的楼主霍斩言突然发疯,在大街上意外打死了十几个路人,这个消息一经放出,便震惊了整个江东。官府对于此事甚为头疼,要知道江东这些年能够安和平静,全靠江月楼在此坐镇支撑,从某些意义上说,在江东百姓的心目中,江月楼甚至比朝廷还要令人敬畏。
可霍斩言杀人一事,人证物证俱在,若是顾及江月楼的地位,而将杀人者放了,任其逍遥法外,未免会损了官府的威严,坏了朝廷的法度。就在洲衙左右为难之时,江月楼的少夫人卓玉娆出面,主动赔偿受害者家眷钱财银两,并且向官府禀报说自家的夫君因受了刺激,已经神智不清,并非是故意杀人。
洲衙一听说这个消息,连忙到江月楼查证,结果发现霍斩言真的被锁在石塔之内,表情痴呆,神色木然,话都不肯说一句,甚至连自己的夫人都不认识了。考虑到霍斩言并非故意,洲衙便折中做了判决,让江月楼好生看管霍斩言,不要让他有机会逃出石塔,危机到旁人的性命。
对于这个判决,江月楼上下自然感激涕零,然而霍斩言发疯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左岳盟中,一直对江月楼虎视眈眈的卓鼎天,如今没了霍斩言这个心腹大患,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飞鸽传书给自己的女儿,企图里应外合,把江月楼迅速收入囊中。
三更时分,明月爬上西楼,照耀在江月楼的石塔上,蚀人心肺的寒凉,卓玉娆登上高塔,入眼便看见了黑暗中的霍斩言。
此刻,他的身上锁着铁链,蜷缩着坐在石塔的一角,透过狭小的木窗望着外面的光亮,瘦削的身姿皎白若莲,月光倒映在他的脸上,映出温柔俊雅的面庞,然而精致的眉目间却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呆呆傻傻的坐着,望着石塔外,像是被关在牢笼中渴望自由的鸟儿。
这些天,来往江月楼的人络绎不绝,表面上说是来看望楼主,实际都是来看霍斩言是否真的疯了,以及来确认江月楼有没有把这个不定时的祸害锁好。时到今日,不管江月楼曾经为他们做过什么,也不管他们曾经从江月楼里受过怎样的恩惠,面对足以危及性命的危险,人们的选择总是残酷而现实。
为了让大家能够安心,从而放过霍斩言一条性命,身为少夫人的卓玉娆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江月楼的家仆和侍女虽然恼怒,但想到自家楼主现在的处境,以及卓玉娆少夫人的身份,都不甘不愿的把心中的怒气咽下去了。
于是这些天,昔日清贵尊崇的江月楼主霍斩言,像一个怪物般被人们围观着,指指点点的羞辱着,也在这样的环境中,日益沉寂了他喃喃自语的声音,到如今,他只会躲在角落中,握着手里的骨笛,无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卓玉娆迈步走了过去,凝眉注视着他,轻柔的声音呼唤着:“斩言……”
霍斩言一愣,听到有人的动静,受到惊吓般往角落里挪动,手臂努力的遮挡着自己的脸,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好像要把自己掩藏在石塔的黑暗中。卓玉娆的泪水落了下来,她倾身跪倒在霍斩言的身边,紧紧地拥抱着他,声音哽咽:“斩言斩言……是我……不要怕……是我……”
霍斩言根本听不到她的话,只是惊慌失措的往角落里移动,拼命的挣扎着要从她的拥抱中脱离出来,手腕上的铁链伴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他的墨发凌乱,散落在肩头,遮挡住了白皙英俊的面容,以及眸色中闪过的阵阵恐惧和茫然。
卓玉娆跪在地上,身体因为心疼和苦楚忍不住颤抖,她用力拥抱着他,泪水顷刻湿了脸颊,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墨发,柔声安抚道:“不要怕,那些人不会来了,再也不会有人来了……”
霍斩言在她的安抚中,逐渐平息了方才的惊惧,却还是沉默的坐在地上,平静缓慢的眨着眼睛,任卓玉娆抱着自己,听她喃喃的自语,脸上始终面无表情。
卓玉娆觉察到他的顺从,于是轻轻地将霍斩言放开,跪在他的面前,伸手抓着他的衣袖,试探的问道:“斩言,你看一看我,我是谁?”
霍斩言微微偏着头,呆呆地盯着一个地方,始终都不曾看过她一眼,好像面前这个正在对自己哭泣哀求的女子,如空气不存在一般。卓玉娆皱了皱眉,美丽的面容里闪现出焦急的神色,她伸出手捧过霍斩言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再次轻声提醒道:“我是玉娆,玉娆啊,还记得么?”
她顿了顿,取出一个玉瓶,塞进霍斩言的手心里:“你看到没有,这是你送给我的,我一直都留着,原本……原本打算新婚那天交给你的……”
一个女子的人生,到底有多长呢?豆蔻年华,红颜转瞬即成枯骨,在这一生中,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幸福和重要的时刻,莫过于嫁与心爱男子的那天。
曾经,她是怀着多么忐忑而欢喜的心情,期待着她与霍斩言的这场婚礼,虽然知道这场婚事的本身便是一个阴谋,但她还是鬼迷心窍地爱上了,浑然不觉的陷下去了。
在噩梦尚未到临之前,她为自己编织了一个关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美梦,甚至在父亲和夫君中间,她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去保全霍斩言。
昔日赠药之情,他不以为意,然而她,却是一直都记在心里的。
治疗伤疤的药已经用完,这个玉瓶她却始终都舍不得丢,外伤易好,心绪难平,百花谷的药汁医好了她的伤疤,然而却在她的心里镌刻上一个人的影子。这个人总是温柔淡漠的注视着自己,负手而立的身影恍若一朵孤独的花儿,就连低首浅笑的容颜里,总也带着心静止水的优雅。
其实那天他是知道的吧,那盒下了毒的点心,他没有吃下,却也没有戳穿,在自己的父亲交给她毒药去谋害别人的时候,那个人却给了她治伤的良药,如此的对比鲜明,便换来如此的情深义重。
卓玉娆刚刚松开,霍斩言握着玉瓶的手便垂了下来,玉瓶也应声滚落在地,现在除了手里的那支骨笛,他当真什么都看不进眼里了。她的眼泪止不住落下,拿起霍斩言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边,语气里满是祈求:“斩言,你醒一醒,爹爹就要攻来了,他要夺取江月楼,我害怕,你醒一醒好不好?”
温热的泪水滴落在霍斩言的手背,晕开一圈水痕,他的眼眸始终波澜不惊,恍若一潭死水,再也找不回一丝生机。他呆呆地注视着卓玉娆,片刻之后,又蹙了蹙眉,侧过身子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心口忽然一热,一股血腥的气息涌上喉间,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卓玉娆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跪在他的身旁,轻轻拍着他的背,焦急问道:“斩言斩言,你怎么了?”
颤抖的手胡乱擦拭着他的唇角,殷红的血迹染在他白皙如雪的脸上,触目惊心的妖艳诡异,卓玉娆忍不住发抖,惊恐的将霍斩言揽在自己的怀抱里,紧紧地拥抱着他:“斩言……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啊……”
霍斩言虚弱的躺在她的怀里,不时轻咳几声,遥望着夜空的眼神越发游离,呼吸浅淡而无力,仿佛在静静的等候那一刻的来临。
整整三天,卓玉娆就这样抱着他,在这座石塔里,极有耐心的为他梳发,喂他米粥,不厌其烦的与他说着话,最后口干舌燥,声音嘶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可霍斩言还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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