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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问题,或者没问题,告诉我一个答案,九州监察是公平的最后一杆秤,不需要‘基本’没问题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梁霄站在摊位里,猪血红的靴子踩着凝固的暗红色人血,“你跟过镜诗,现在又是我的人,应该知道天策府不必那么多官话弯弯绕绕。”
“当街砍杀两条人命量刑没有问题。”蔡余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是,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这种自古以来的谋生手段和城市管理者之间的天然冲突在这些年生了一件又一件。”
他把卷宗从梁霄手里拿回,转身递给自己的助手,然后看着梁霄的眼睛:“问题在于,梁总监察你说过,九州监察存在有两个意义,一是与天地以公平,二是予众生以尊严,这句话说得我热血沸腾,辞掉了燕都一个队长的职务加入九州监察做一个监察员。”
“我听说过你的事迹,镜诗和我说过。”梁霄点头,燕都的队长几乎等于别处的校尉,这样的人才跑来山城做监察员,证明着这个男人心中的滚烫的正义感。
蔡余生黑着一张脸,眉目低沉,他脸上有道疤,看起来像个恶人,但梁霄知道他当年做过卧底,常年在暴徒身边,染上江湖的烟尘。
脸上的疤是在行动中被警员的流弹打的,后来在另一次行动中失手杀了人,卧底生涯结束后也因为这场失误再也没得到提拔,命运摧枯拉朽地淹没了他对未来的展望,只是胸中热血不曾磨灭。
一次有人报案,他作为最基层的老警员冲向案地点,结果进入幻墟,最后被时任燕都西城区六队队长的镜诗所救,并成功激活命格。
天策府的江湖气很重,镜诗上交了他的履历,并写了一段话。
“蔡余生此人一身孤胆,满腔热血,于民有功,于国有用。”
“运势弄人,一生蹉跎,拨云不可见日。”
“天策府网罗仁人志士,当对命运有所报偿。”
她给蔡余生写了请求,请求以普通队员的身份,领取队长级别的工资。
上级没同意这个请求,上级说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查到当年蔡余生回来之后其实是可以晋升的,只是有人顶替了他的位置。
上级把那个人和他背后的靠山薅了下来给了蔡余生一个交代。
然后按照两个职级之间的薪资收入差距乘以年数,给他补了6143oo元现金,钱是从那两个替换他职业生涯的混蛋余额里做的赔偿。
另外,在蔡余生有了一定作战能力,完成转正考核后,给他安排了半年的白班,也就是说他不必夜晚执勤。
上面说,这是他亏损的人生,他该有点时间享受生活。
现在,这样一个男人看着梁霄,他告诉梁霄:“这个案卷是我批的,批完之后我就在想,我给予了死者公平,但我有没有给予他们尊严?”
“是,要不是生活所迫,哪个推车卖饼的不想有一家自己的店面,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谁想看别人脸色,在大街上玩猫抓老鼠的游戏?”梁霄开口,“我当年给我爹挣钱治病,也在洪崖洞摆过摊,我也知道那些管理人员每天几点来,我们之间甚至形成了猫和老鼠的默契。”
他看见案卷的时候就能想象那个卖饼的汉子在面临维持生计的东西要被收走的那一刻,内心是多么绝望,他想到了几个月前的自己。
老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为不共戴天之仇,这句话有些偏激,但对于底层人来说,也有八成道理。
如果自己那个成本三百块钱的小摊被收了,意味着老爹就少了两罐康复用的蛋白粉。
“还没那么简单。”蔡余生把案卷推到一边,“警备的案卷只写双方当事人的冲突和案时的情景,他们没有写吴堂的老婆有尿毒症,也没写吴堂每天挣来的几百块钱都要交到医院做老婆的医疗费,更没写吴堂被关押后,女儿去用身体做了些经营给母亲治病,最终自己也不幸染病。没写那个医院的医护组织了一次捐款,但对治疗来说还是杯水车薪。”
“没写母亲撒手人寰之后,女儿人间蒸。”
“如果把这件事放到网上,人们该怨恨执法的那些队员了对不对?他们有什么办法,他们也知道万一和小贩起了冲突被人放到网上他们多年工作成果会毁于一旦。”
“前一天他们要收小贩的车,小贩跪下来给他们磕头,他们也跪着对磕,这段视频网上至今还有。”
“这是明确的举报,有举报就要查,有查就一定要给个结果,所以他们来了,扣了车,开了罚单。”
“吴堂老婆那天要交上个月的住院费,他可以死,他都不能让车被收走,不能缴那张罚单,那是他的命!”
“三个有家要养的男人在市场门口,先后用三条人命破了这个局。”
蔡余生说完,抬头看天,梁霄看见他眼里有些泪水,他开口:“可是,我只能在案卷上写下一行字——死刑核准无误,梁总监察,尊严呢?”
乔善和那个老警员也轻轻叹了口气,他们悲愤,却又愤懑,不知道满腔怒火要向谁开。
“伏羲,把吴堂女儿的照片调给我。”梁霄按住耳机,开口,眼前的智能眼镜上浮现出了一个叫“吴言”的女孩全部资料。
梁霄认得那张脸,那张脸的主人现在正被他困在菜场的顶棚上。
“伏羲,把这五个人头识别出来。”梁霄低头看向那五个人。
一个法官,四个菜场里的商贩,那四个商贩还是一家人。
“当年是这一家人举报了吴堂,法官做出的判决?”梁霄追问。
“是。”伏羲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这一家人在菜场的a7商铺卖葱油饼,正在调用菜场周边常客支付记录,调用完毕……相同品质葱油饼,菜场价格为3.5元,吴堂价格为2.5元。”
听到梁霄的问话,乔善也基本听懂了。
“肯定是吴堂卖便宜了,菜场里的老板有摊位费,成本压不下来,想到了举报。”乔善狠狠一锤石板,“特么的,也没做错什么啊,举报无证经营也是他的权利。”
“谁都没错,死了三个人。”老警员使劲晃了晃脑袋,“这么多年,法大于情的事情见了不少,但是这个代价有些太大了……”
“当然有错!”站在血泊中的梁霄抬头看向顶棚,那里有个其他人都看不见的姑娘。
梁霄开口对她说了句:“律法用来保障每个人权利的公平与生活的安定、幸福,可他让三个普通人陷入了凄苦甚至惨烈,那就是律法错了。”
然后他低头,好像是对那皇天后土开口:“它让一方陷入失去生计与家人性命的恐慌,让另一方陷入停职降薪的恐惧与生命的威胁,他能让双方无所适从。”
“所以人没错,法错了。”
“死了三个人,如果法还没半点改动,那么订立法的人,也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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