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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山上的路不好走,又带着妹妹,苏阳选择了走大路,整整走了一个晚上,到阳城县城时,都过饭时了。他们是从南门进的县城,皇协军搜了他们的行李,他们说是走亲亲的就放行了。要在去年冬今年初是不可能的,他们进不了城不说,恐怕会被抓起来,不然必须再绕城十几里地偷偷进城。现在阳城的鬼子更少了,又调走了两个步兵小队。守城站岗放哨全靠皇协军,没特别的情况就松松垮垮的。
苏阳没有经东关大街回下十里村,他还是很谨慎,不想引起别人注意,所以直接去了大车店。
他回阳城一方面是家乡比较熟悉,大半年过去了,刺杀酒精村树的事也应该过去了。另一方面他从酒井村树那里得到的钱财,对他来说是一笔巨大财富,回来当然是要守住这笔财富。他没有要追求荣华富贵,过人上人的生活的心思,但到口的肉他也不会让别人给抢了。他学的杀术本就是要做杀手的,做杀手的目的自然是为赚钱的,就如他姨父一样,只是他突兀的回来,还没有走上正道。
这笔钱他会怎么用,用在哪里,他没想过。但天天背着不行,只有藏在那里,可心里又不踏实。所以,他还是选择在阳城落脚。
大车店是个独立的院子,西北是房间,东南是围墙。南围墙根还有一排骡马棚,为客商喂骡马用的。东墙根则放着大车和骡马的驮具。西边共有八间客房,房间要大一些,但全是通铺,北边房间小,但有十七间房,都是单间,最西边嵌进去的房子是店老板办公用的。
苏阳来到老板的房前,低头在小窗口说:“老板,住房。”
里边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的,穿一件蓝色长衫,留着短,型剪得很齐整,长方脸,五官硬朗,表情僵硬,在办公桌前歪坐着,手里把玩着一串檀木珠子,也不看苏阳,问:“通铺,还是单间?”
苏阳有妹妹,不想住通铺,说:“单间。”
“大间还是小间?”
“小间。”
“小间两块,押金两块,共四块。”
“怎么还要押金?”
“不交押金,你偷了我的东西跑了我怎办?”
这人说话好膈应人,而且住宿好贵。可没办法,苏阳没再言语,掏了四个大洋递进去。老板接了大洋,扔给苏阳一个两指宽两寸长的木牌牌,上面用毛笔写着七号房。其中的“号”字很特别,就像一个阿拉伯数码“3”,上部多勾了一点,成个多半圆,下部少撇了一点,成个大湾,中间一横斜着往上,象“提”笔。苏阳并未多在意,但这种特别的东西,他看一眼肯定就记住了。
房间不大,也是一盘炕,两床薄被子,后墙一个小窗户,前边是门连窗,靠窗是一张条桌,一个暖瓶,两个杯子。
他们到房间,打了一壶开水,就着开水一人啃了两个窝窝头。
田苗苗要去上厕所,一个人不敢去,苏阳跟着去,正好碰到老板上完厕所往回走。老板盯着田苗苗看,田苗苗低着头走了过去。苏阳感觉异样,心中不乐意。田苗苗岁数不大,但个子长起来了,完全是个大姑娘了。虽然穿的是粗布衣,又是爷爷买的庄上私人织染的便宜布,裁剪也不合体,又补丁连补丁的,可这掩不住她苗条的身材,白净的肤色,如花的容颜,或许正是这种反差引起不怀好意的人的注意,正如大车店老板这样赤裸裸的眼神。
从厕所回来,田苗苗困的要睡觉。
苏阳说:“这里有自来水,你把衣裳脱下来睡觉,哥去给你洗。”
兄妹俩在一个炕上睡习惯了,田苗苗也不避讳,身上又没内衣,就在哥哥面前脱了衣服,光溜溜的上炕,扯开被子,钻进被窝。苏阳也不躲避,就那样面对妹妹,看着她脱衣服,接住她递过来的衣服。以前睡觉虽然中间隔着爷爷,但爷爷总是早起晚睡的,炕上就他们兄妹起床睡觉。贫苦农村的习惯、哥哥妹妹的人伦理念、两小无猜的心态。苏阳面对妹妹心里平静无波,收了衣服给妹妹去洗,出门回身把门锁好。可当他洗完衣服晾好回来时,老板正趴着窗户往里看。
苏阳想一脚把他踹飞,可又不想惹事,声音冰冷的问:“你干什么?”
店老板扭过身来不屑的说:“查房,看看屋里啥情况。”
苏阳没有动,声音冰冷的说:“小心看的多,死得快!”
“呵呃!”店老板盯着苏阳说,“乡巴佬,倒挺横的!”
苏阳已看出他腰里别着家伙,应该是枪,已做好对付他的准备,说:“横不横你再看一眼试试。”
店老板讪讪的说:“我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跟你个乡巴佬较什么劲。”
店老板显然也不想和苏阳冲突,说着便走了。苏阳也忍了忍回房睡觉去了。
第二天,苏阳他们早早便起来了,几乎睡了一天一夜,休息好了,也饿了,带的窝窝头都吃完了。他不想在这里住了,太贵不说,对老板的印象也太恶劣了。苏阳本想着住几天,找到合适的住处再走,现在他一刻也不想住了,退了房,收了押金,他们便离开大车店,来到街市口。
街市口很热闹,卖小吃的店铺和摊贩不下几十家,正是饭点,不宽的街道人流熙熙攘攘的,有点挤,叫卖声此起彼伏。
苏阳他们刚进街市口,跟在身后的田苗苗突然绕到苏阳前面。苏阳一扭头,见两个穿黑色制服的保安团老总,挎着盒子枪,一高一矮,正露着大黄牙,在笑。显然,他们对田苗苗动手脚了。苏阳看他们就像看两个死人,但他没有动。
保安团老总却不依不饶,追到苏阳前面来摸田苗苗,说:“好俊的小妞,别跑啊,让哥哥摸摸。”
田苗苗害怕,在她眼里,这些人都是官老爷的狗腿子,横行乡里多少辈子了,是不敢惹得,只有绕着哥哥躲着。这个时代,,象田苗苗这样的女孩是不敢也不能来这种场合的,不然会吃亏,惹上麻烦是常有的事。苏阳他们并不懂这些,无知者无畏,吃了亏会得到教训的,可苏阳也不是能吃亏的料。周围一下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两个保安团老总一捕一抓,田苗苗一躲,惹得围观的人“哈哈哈!”一片笑声。
苏阳低头在田苗苗耳边说:“揍他们,揍狠点!”
田苗苗虽学了本事,可还生活在传统的意识里,听了哥哥的话,才幡然醒悟,不仅有了主心骨,想自己有一身本事,害怕他不成。她再不躲,返转身,一个保安团老总近前伸手摸田苗苗的脸,田苗苗抓住他的手往后一扯,保安团老总往前一趴,田苗苗的膝盖一下撞上去,保安团老总“哦!”的一声,腹部像被棍子顶了一下,痛的本能的身子要弓下来,田苗苗的胳膊肘又猛击他的侧脸,一下把他击倒。他痛的弓着身在地上“哦!哦!哦!”的呻吟,醒着却似晕了,一抽一抽的。
另一个保安团老总愣了,田苗苗那么柔柔弱弱的,打人的动作行云流水,快的让人眼花,但让人感觉还是轻飘飘的,这么两下,打到身上应该很舒服,不应该就把人打的要死的样子。他哪知道田苗苗的度与力道是他们不可承受的。他这一愣,田苗苗的高踢脚已经到了,一下踢在他的脖颈上,他头一蒙,就软不邋遢的倒在地上了。他们本就是些街痞流氓,仗着日本人混口饭吃,平时横行街头,实则不堪一击。田苗苗小试身手,三拳两脚就将它们放倒了。
围观的人却不淡定了,惊得一个个目瞪口呆,看田苗苗像看怪物似的。刚才他们看田苗苗被欺负时还“哈哈哈!”一片笑声,此时却没人笑了,更不会有人喝彩,反而如鲠在喉似的。他们只是看热闹,没有是非观。保安团老总代表的是“官”,官欺民怨是热闹,民把官打倒了,那可了不得了,这是反,是罪。对统治者崇拜,对弱者漠视的奴性意识在他们的灵魂深处根深蒂固。
这时,旁边一个卖烧饼的,个不高,四十多岁,说:“小妮子,闹着玩,你咋就打人,把两个老总打伤了还了得!”
苏阳一听眼光盯向卖烧饼的。卖烧饼的表情平和,并不是呵斥,而是劝说。但苏阳还是立刻凑到卖烧饼的人身边。刚才保安团的人欺负田苗苗,这些人只是看热闹,田苗苗刚出手,他就站出来了,要为保安团的人张目。这些市民祖祖辈辈跪倒在官老爷脚下,至于官老爷是谁,他们并不在乎,就是官老爷的这些狗腿子他们也礼遇有加。至于田苗苗这样的一看就是乡下来的,与市民相比,是更低一等的。他们不但瞧不起,官老爷欺负完了,他们还想着再踩上一脚。田苗苗的反抗违逆了这种规矩,他自然看不惯了,觉得这是天大的事,所以要声。
苏阳自然也看不惯他,为此生出一串坏心思,他怕保安团两个人用枪,早把两个人的枪收了,只是做的隐秘,没人现,这时又塞进卖烧饼的人的衣兜,想着你为他们出头,我就让他们祸害你,谁让你好坏不分,是非不清,活该。至于保安团的人怎样祸害卖烧饼的,苏阳又管不着。
保安团老总这时都清醒了,一听卖烧饼的这话,也反应过来,他们是打人的,怎么能被人打了。他们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抹一把脸清清醒,还没站起来便掏盒子枪,却现枪匣子是空的,枪没有了?他们翻来覆去的看着枪匣子,两人还莫名其妙的对视一眼,说:“嗯!枪呢?”
滑稽的样子惹得围观的人又一片“哈哈哈!”笑声。同时,许多人在下意识摸自己的口袋,生怕枪跑到自己衣兜里,误了两个保安团老总的事。
卖烧饼的人这时才觉得衣兜死沉,惊得一跳,伸手一摸,真从衣兜掏出两支枪,吓得他把枪恭恭敬敬的端在手里,颤抖着说:“这,这,这,这枪怎么会,会在我这!”
两个保安团老总立刻扑上去,夺过枪来。他们也吓个半死,把枪弄丢了可不是小事,弄不好会丢了命。这时枪失而复得,他们都不敢装进匣子,端在手里,心里才踏实。再抬头看到眼前瑟瑟抖的卖烧饼的,他们不淡定了,不问青红皂白,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卖烧饼的倒在地上,不停的喊冤枉,求饶命。可是没用,老总的枪怎么会在他身上?这事他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周围的人都不信他,何况两个保安团老总正要借题挥,对他又踢又踩又踹,有十多分钟,嘴里还骂着:“敢偷爷爷的枪,找死!”至于他刚才还为两个保安团老总声,那是他应该的,你一个街痞子,还想保安团老总感激你,你想多了,你不配。直到他身子不动了,声音微弱了。两个保安团老总才停了,端着枪,扭头便走了,找田苗苗算账去了,可转了两条街,也没见人影,只好作罢,心里还要狠再遇到……又吓得一哆嗦。
卖烧饼的人再没能爬起来,周围的人没有救助,因为大家都怕惹火烧身。至于他死了,没人会惊奇,因为这样死的人太多了,横尸街头不足为奇。直到邻居告诉他家人,家人来救他时他已经死了。他直到死都觉得自己冤枉,太冤枉了,他想大声的申辩,可他不出声来。最后他在想:也许这就是他的命吧,他也只好认了,心里便踏实下来,于是转而渴望着来世,那生活多么辉煌多彩啊。
他的意识像撒落在道上的纸钱,随风飘落着,忽然,就不见了。所以,他死的很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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