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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难道不幸才是人间常态（第1页）

就算没人催我搬家，我也一分钟不想在这里多呆了。这个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弥漫着凄恐的阴气。一想到蒂尼思刚刚死在楼上，我就感到毛骨悚然。晚上我缩在自己的小屋里，锁住屋门，又顶上一把椅子，恨不得找个铃铛挂在门上就好。连去趟卫生间都哆嗦犹豫半天。一点响声都能把我吓一跳。那是什么动静？她的鬼魂会回来吗？会回来吗？她放心不下俩孩子，说不准会回来看他们吧？我忍不住这个念头，不停地想。越想越怕，越怕越想。睡觉时不敢关灯，只想把头藏进被子里。憋得受不了时再把被子掀开。可还是把头藏在被子里更踏实。我反复地折腾，极难入睡，即便睡着了，也只是迷迷糊糊地半醒半睡，总有几根神经在顽强地站岗放哨。

我到处找租房广告。现在不是旺季，房源很少。我用了半天的时间细细过滤了所有广告，现只有两家适合我。

第一家的房东是个六十多岁老头，身形瘦小，鹰钩鼻子却极大，表情严肃，眼神锐利，像只猫头鹰。他引着我绕过一栋两层独立房进入后院。院子很大，杂乱无章地堆满物品。我们一直走到院子尽头的一个平房里。一路上，一条黄毛大狗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平房里有两套独立的房间，各带简易厨房和卫生间。另一套已经租掉了。待租的这个房间光线阴暗，有股难闻的味道，像是霉味，又好像不是。站在房间里感觉又压抑又恶心。我默默地往外走，那狗仍然紧紧地跟着我。我忍不住问他这狗为什么总跟着我。

“它喜欢你卫生巾上血的味道。”他依旧面无表情。

天！我赶紧逃。

第二家的房东是个胖胖的老太太。待租的房间在楼下，非常小，只能容下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小书桌。不过，房子看上去朴素整洁。我和老太太并排坐在长沙上，跟她介绍了我的情况。阳光照进来，我感到温暖惬意。她显然很喜欢我，聊了不大一会儿便说：“我真希望你喜欢这里。你要是想搬来，现在就可以。”

我的当务之急是立刻搬家，容不得我挑挑拣拣，尽快摆脱恐惧和焦虑比什么都重要，况且这里看着很不错嘛。正在我准备答应时，一个高个子中年男人走进来，悄无声息，突然站到我面前，把我吓了一跳。阳光被他屏蔽住，我的眼前一暗。老太太说：“这是我儿子，住在楼上。另一个儿子也住楼上。”

我抬起头客气地跟他打招呼：“你好！我是林樱。”他没说话，连句问候语都没有，只是用他那阴郁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我。我心里一激灵。不，不行，不对劲。我赶紧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对老太太说：“非常感谢。我想多看几个房子再做决定。”

她满脸遗憾地说：“你要是想搬来就给我打电话。”

我步履沉重地往回走，原本满是恐惧和焦虑的心里又增添了沮丧和绝望。

路边的一棵枫树红透了，树根周围堆积了一层厚厚的落叶。踩上去，飒飒作响。我围着树转起圈来，用力地踩着落叶。这棵树立在这里实在显得突兀。周围没有第二棵这样的树。它是如此孤独。是被移植过来的吗？更可能是种子被风无意吹到这里落地生根长大的吧？我被大风吹着，越过太平洋，落到这里，莫名其妙地掉进了一个不幸的怪圈，转来转去碰到的都是不幸之人。为什么会是这样呢？难道不幸才是人间常态？

随后的几天，我一直守在电脑旁，盯着租房网站，每两分钟刷屏一次。一看见新房广告就赶紧打开读，完全没心思做其他的事，甚至连饭都懒得吃。我心里不断地哀叹生活的艰难和不幸。人生就是这样，有欢笑也有泪水。有人负责欢笑，而我则负责泪水。如此暗无天日的生活何时是个尽头？

刷屏的间隙，我漫不经心地在中文网站瞎转。有一句话触动了我：“每个人都有幸福的权利，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幸福的能力。”这些年我的日子越过越苦，肯定是因为我缺少幸福的能力吧？幸福的能力是什么？这个能力包括什么内容？既然是一种能力，是不是意味着可以通过学习而获得？如果可以的话，又要如何去学习这个能力？到哪里去学呢？

到了第四天下午三点多，一条新广告登出来。我迫不及待地看了一遍简介，一栋民居里的房间出租，离学校步行二十分钟。正是我想要的。我立即约了房东过去看。

这也是一栋老式房子。进了大门，左边是客厅，右边是起居室。往里面走，左边是厨房和餐厅，右边是个开放式书房。厨房有一扇法式玻璃门通往后院。院子里有几棵葱郁的大树，两棵树间挂了个长椅，旁边支了一把硕大的蓝白条遮阳伞。

楼上有四个卧室。房东莱斯利住一间，另外三间出租。我看的这个房间十平米左右，有个小壁橱，一张单人床，一个小桌，上面摆了个老式小电视，一把椅子。木质地板和书桌上有些纸屑和灰尘，看来以前的房客搬走时没有打扫，莱斯利也没有打扫过。一扇大窗面对后院，可以看到院里的树和阳伞。

莱斯利身材苗条，动作敏捷，背影看像个年轻姑娘，可正面看却很老，很难判断她的年龄。半长的棕红色头缺乏光泽，也不顺溜，乱草一般搂在耳后。瘦削的长脸上深深地刻着一条条皱纹，即便在笑时也是一副凄苦相。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又是个不幸之人。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唯一关心的是这个地方是否适合我。

吸取了在老太太家的教训，我问她另两位房客是不是B大的学生。她说是，艾文在做博士后，从英国来的，艾米莉在读博，是新泽西人。她本人以前曾在B大数学系做过六年助教授，没有拿到终身教职，目前在四所社区大学兼课。我对这个情况非常满意，与同类人住在一起应该会简单些吧。看来终于可以稳定下来了。我痛快地签下合约，付了押金和第一个月房租。

我一路小跑回到蒂尼思家，飞快地打好包。这几天我一直在整理东西，最后要装包的只有洗漱用品。我的全部家当是两个行李箱和几个纸盒子。我把东西搬到门口，把房间和卫生间打扫了一遍，然后打电话找附近一个有车的同学过来帮忙。搬家的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我把新居的地板扫了一遍，擦了两遍，把桌子和壁橱擦了两遍，又把窗子玻璃擦了一遍。然后把行李箱和纸盒子清空，衣服挂到壁橱里，学习用品放到桌子上和抽屉里，床铺好。收拾妥当后，我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害怕蒂尼思的鬼魂了，终于不用再到处找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