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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奶条（第1页）

且说梁妈妈快步走进小郎君东跨院时，东跨院果不其然，趴的卧的，都睡的酣甜。只一个粗使小丫头，正在给床上的小郎君打扇子。

这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十一二的年纪，形容尚小，其貌不扬。她也知道自己今日多嘴，惹了大少奶奶心腹的眼，以后小郎君去了，怕是没有安生日子过。只是她一向心快嘴快，如今还肯悉心照料小郎君，一是因着大家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有那么点子同病相怜，二是想着多照顾小郎君，万一晚翠看在眼里，到时在夫人那帮一两句，说不定就能摆脱大少奶奶。

所以，梁妈妈一脚跨进了内室，倒把小丫头吓了一大跳。梁妈妈打量她的眼神又利的跟刀子似的，她一时分辨不清这个中年妇人什么来路。

她手足无措站起来，张了张嘴，嗫嚅着说：“晚翠姐姐去给小郎君熬药汁子了，想是一会子就回来。您是哪个屋里的，要不等会儿？”

梁妈妈摆摆手，叫她让开。

她并不想让开。万一这个陌生的妇人要对小郎君不利呢？

却不想梁妈妈心里记挂小郎君，已经焦急的很，她一使劲，直接把小丫头拨拉开，凑到床前，一看小郎君瘦的皮包骨头，无知无觉的睡在床上，到底是从小奶大的孩子，感情深厚，悲从中来，哪里还忍得住，不由的哭了起来：“哎哟，我的小郎君啊，你这是咋着了，这才多会子没见着，怎的病的这般严重？呜呜呜呜……”

因着她奶大了小郎君，虽则明着说是回去荣养了，实则是叫大少奶奶撵家去了，但是夫人和少将军愿意给她体面，四季八节的，从不曾少了她一份礼。虽然也就是两匣子点心，一两匹布的事儿，却到底是府里的心意。每到年下，她也是要进来磕头的，那时夫人就会安排小郎君见见她，跟她叙叙话。

如今小郎君人事不知的躺在床上，怎么不叫她心痛？

她却不知，就在她进了这个屋子，哭着喊出我的小郎君时，屋子里的气场就突然不对了。

那混沌中那股子本来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意识，这两三日虽然清醒的时辰多了些，能叫他听得懂丫鬟婆子们的八卦，这会子，却是被那嗓子“我的小郎君”给哭清醒了。

似乎很遥远的记忆深处，确实有个温柔的声音，一直唤他“我的小郎君”的。

是谁？谁在唤我？我又是谁？

他的意识在混沌中渐渐的凝实，似乎有一股子强劲的吸引力在吸引他，又似乎有什么在抗拒他，叫他好似被什么剧烈的撕扯着一样。

战栗的疼痛感。

好疼啊！好疼啊！好疼啊！

他想张嘴喊疼，可是他哪来的嘴？

他恍惚想起来，我也曾经是个人的？我也曾经是个会走会跳会说话的人的？

啊啊啊，好疼啊！

随着梁妈妈一声哭泣，屋子里外睡着的奴婢都醒了，一个个不耐烦的很，柳红脾气尤其大，一咕噜爬起来，冲进来就拉扯梁妈妈：“哪来的婆子，敢进小郎君屋子里撒野？”

梁妈妈胳膊一搪，把她推开去，抹干了眼泪，冷笑道：“我自是光明正大的走进来的，就不知，你们这些睡的跟猪似的仆从，是怎么当差的。”

柳红还要作，有那积年的老婆子，是认得梁妈妈的，赶紧拉住她，小声与她说了梁妈妈的来历。

柳红冷笑：“我说是哪路的神仙呢，原来也是这屋子出去的奴婢。既然得了主子的恩典，叫放了出去荣养，这会子又巴巴的回来做什么，怕不是打量小郎君不行了，以后怕沾不到小郎君好处了，赶紧回来踅摸些好物件，笔小财？”

这话说的诛心，梁妈妈却根本不接她话茬，她只打眼一瞧，就现小郎君屋子里跟雪洞似的，怕是东西早就叫人搬空了。

眼下她也没功夫与这几个丫鬟婆子拉扯，她叫小丫头好好看顾小郎君，自去院子的小厨房寻晚翠。

却说晚翠还留了另一个粗使的丫头盯着小郎君的屋子，这会早得了消息，说是来了个三十许的妇人，进了小郎君屋子就哭。她便知道是小郎君的奶妈子回来了，心下一喜，正巧药也好了，她便赶紧叫厨房里伺候的粗使的丫头梅香把药盛出来，一会晾凉送进小郎君屋子，她自己便先去见见梁妈妈。

两个人都有心，便很快在正房拐角回廊下照了面，晚翠赶紧迎上去扶住梁妈妈的胳膊，殷切的说：“妈妈可算是来了，必得要好好整治整治院子里这起子腌臜懒货，咱们小郎君可是遭老罪了。”

梁妈妈便抽出胳膊来，拍了拍她的手，说：“且先不忙寒暄。我来前，庄子里有善养牛羊的郭麻婆，她养的牛羊多，平时生崽子后，那牛乳羊乳，小牲口是吃不完的，她便想了法子，挤了出来，熬成了干干的奶条子。这却是十分有营养的，最是适合身体虚弱卧病在床的人滋补身子。我是打眼见到庄子里好些个身子弱的，或者产后虚弱爬不起来的，寻她这奶条子吃了，缓过来的。夫人使唤人去叫我来照应小郎君，我头一个就想到她，就去求了些奶条子来。只是小郎君如今食不下咽，郭麻婆嘱咐说，须得小锅添水熬一熬，莫嫌它酸，有营养呢。”

晚翠大喜，连忙将郭妈妈引进小厨房，另寻了一口小砂锅，就着药炉子没熄的火，赶紧坐上去添水熬起来。

奶条子一下锅，加了热，那股子浓香的奶味就四处逸散，叫那起子奴婢看到了，都纷纷过来看稀奇。知道是梁妈妈带进来的物事，柳红不屑的道：“果然是奶妈子出身，这年轻时靠着做奶妈子挣营生，如今进来照看病人，还是要靠奶来糊弄人。”

这话实在尖酸刻薄，十分埋汰人，说的与她一并肩站着的翠绿哈哈大笑，院子里的仆妇们也跟着乐呵。

梁妈妈并不搭理她，一心把奶熬好了，寻了两只干净的粗瓷碗，将奶倒进去，来回的荡，不一会，温度就降下来了。

她与晚翠一人端了药碗，一人端了奶碗，急匆匆的回了小郎君房间。

却见床前伺候的粗使丫头草青，正慌的要往外跑。

“草青，慌里慌张的做什么？”晚翠喝了一声，叫那草青刹住了脚，好歹没把药碗碰洒了。

草青急急的说：“晚翠姐姐，小郎君，小郎君不对劲。”

梁妈妈和晚翠一惊，忙忙的都把碗放在屋内几案上，凑过去一瞧，小郎君眼睛咕噜噜的在眼皮下打转，手指也似乎在使劲蜷曲着想要挠什么，想是因着身子虚弱不得劲，叫他动弹的幅度大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