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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虎臣得到意外的启示,是由于总理衙门章京王雨轩落在荣宝斋的一本过了时的缙绅。
那天上午,王雨轩来铺子里买文房用品,临走的时候把带来的一本册子忘在了柜台上。庄虎臣现后,立即差得子去追赶,得子气喘吁吁地追上了,王雨轩却歉意地对他笑了笑,说这是本过了时的缙绅,他不打算要了,麻烦得子给处理掉。得子觉得这册子扔了可惜了,还可以当草纸用,于是就拿了回来。
庄虎臣见得子拿着册子又回来了,疑惑地问:“没追上?”
“追是追上了,可王大人说这册子过时了,他不要了。”
“什么册子,还有过时这一说?”庄虎臣从得子手里拿过来,饶有兴味地翻看起来。
天色渐晚,铺子里已经没有了客人,庄虎臣还在一门心思地琢磨那本册子。
得子凑过来:“掌柜的,您都看了够二十遍了吧?这有啥可看的呢?”
庄虎臣抬起头:“有啥可看的?告诉你,这里面名堂大啦!”
得子嘟囔着:“人家王大人都不要了,还有啥名堂?”
“王大人不要是因为它对王大人没用了,可对咱们就不一样了,这么跟你说吧,弄好了,荣宝斋的转机,就在这本缙绅上了。”庄虎臣说得意味深长,得子听着将信将疑:“就这本旧不啦叽的册子?”
“这叫缙绅。”庄虎臣加重了语气,“缙绅,懂吗?”
得子摇摇头:“掌柜的,不懂,这印得也不怎么地呀。”
“甭管印得怎么样,这书里的东西对做官的人简直太重要了。”庄虎臣如数家珍,“这上面有朝廷各府院、六部衙门七品以上的大小官吏名录,从官职、姓名到原籍都记得一清二楚,还有官员的官阶品级、顶服俸禄、钦定会典相见礼、加级记录……东西多着呢!”
“可咱拿它有什么用啊?”
“平头百姓是拿它没用,可做官的却需要这个,你好好想想。”庄虎臣启着得子,得子想了想,眨巴着眼睛:“掌柜的,我还是不明白。”庄虎臣不耐烦了:“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那就明儿再说吧。”说完,他站起身,拿着缙绅走了。
红彤彤的太阳刚从东方冉冉升起,得子就带着张幼林忙乎上了,卸窗板、扫地、收拾柜台、摆放文房用品……不一会儿张幼林就满身大汗了。得子怕把少东家累出个好歹,就说:“师弟,你歇会儿,掌柜的马上要过来了,我到后面提壶开水,先把茶沏上。”
“师哥,我去吧!”张幼林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得子连连摆手:“行了行了,这一早晨就够瞧的了,你毕竟是少爷嘛。”
张幼林板起脸来:“师哥,你又来了,咱不是说好了吗?你就是我师哥,我就是你师弟,这儿只有伙计,没有少东家。”
“好好好,听你的,反正我总有点儿别扭。”得子正往后门走,张幼林无意之中向外看了一眼,突然浑身一震:“不好了,我叔来啦,师哥,我到后面躲会儿,你把他支走。”说完,一个箭步蹿出了后门。
片刻,张山林拎着两个鸟笼子走进来,得子迎上去:“东家,您来啦!”
张山林四处看了看:“得子,庄掌柜呢?”
“还没过来呢,您有事儿吗?”
张山林坐下:“也没什么事儿,我是路过这儿,锦云轩茶馆现在成了黄鸟儿座儿了,好家伙,四九城养黄鸟儿的主儿都去了,昨儿个有位爷弄了只脏了口儿的百灵跑那儿起哄,结果让古月斋李掌柜一怒之下给摔死了。”
“这就不对了,李掌柜凭什么摔人家鸟儿?得,这下子那位爷还不跟他急了?”得子拿起抹布擦了擦桌子上的灰尘。……
“这就不对了,李掌柜凭什么摔人家鸟儿?得,这下子那位爷还不跟他急了?”得子拿起抹布擦了擦桌子上的灰尘。
“他敢?那是黄鸟儿座儿,你带只百灵本来就坏了规矩,况且还是只脏了口儿的百灵,那不是找不自在么?摔了他的鸟儿那是轻的,惹怒了大伙儿,连他鸟笼子一块儿砸……”张山林越说越上瘾,看样子没有要走的意思,得子就提醒他:“东家,您不是去茶馆吗?怎么跑这儿来啦?”
“嗨!我不是来打个招呼嘛,你给我看着点儿时辰,一会儿黄鸟儿座儿散了,我过来接着喝茶,你估摸着我快过来了,就先把茶沏上。”
得子很是诧异:“东家,您去的不就是茶馆么,到那儿还不喝够了,怎么回来还喝?”
“这刚哪儿到哪儿啊?跟你这么说吧,喝茶跟浇花儿一样,你不把水浇透了,花儿就得蔫儿,喝茶也是如此,这茶没喝透,一天都没精神。”张山林掏出怀表看了看,“记住!两个时辰以后沏茶,明前的碧螺春还有吧?就沏它。”张山林提起鸟笼子走了,得子站在那儿却犯起愣来。
张幼林探头探脑地回到前厅:“师哥,我叔走啦?”
“走啦,不过他说了,一会儿还回来喝茶。”
张幼林一阵起急:“还回来,他还没完啦?”
“你叔讲话,喝茶跟浇花一样,得喝透了。”得子思忖着,“我说师弟,你叔拿这儿当茶馆了,这两天你得躲躲。”
张幼林叹了口气:“唉,这不是没影儿的事儿吗?师哥,你跟师父说说,让他想个法子把我叔支走,不然我老得躲着。”
张幼林沮丧地回到了秋月家,没过多久杨宪基也来了。这是张幼林第一次见到杨宪基,他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杨大人,我早就想见您了,能和您单独谈谈吗?”
秋月颇为意外:“幼林,你要和杨大人谈什么?怎么没跟我提过?”
“那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我当然不会和你提。”张幼林神情庄重,杨宪基觉得有些可笑,他上下打量着张幼林:“你有十六七岁了吧?算个男人了,好吧,咱们谈谈。”
两人向客厅走去,秋月站在原地:“幼林,你人小主意不小,你要和杨大人谈话,居然不让我在一边听?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姐姐吗?”张幼林停下脚步:“当然有,我不是说了吗?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你听不合适。”进了客厅,两人相对而坐,张幼林单刀直入:“杨大人,您为什么不娶我秋月姐?”
杨宪基一愣:“小兄弟,这是你该问的吗?”
“当然,我家和秋月家是世交,秋月是我姐姐,她的父母都不在了,又没有别的兄弟,所以,我姐姐有什么不好说的话,理应由我这个当弟弟的来代劳,您就把我当成秋月的娘家人吧。”张幼林说得一本正经,杨宪基不禁哑然失笑:“好,就算你是秋月的娘家人,我呢,姑且算想当你家女婿的人,你问我答。”
张幼林清了清嗓子:“我知道您为我秋月姐赎了身,但好事应当做到底,您既然把她带到京师就该娶她,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必也正名乎。’我秋月姐住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您应该对此负责。”
这番话说得杨宪基尴尬起来,他面露难色:“幼林,我并没有说不娶她呀,总要容我安排嘛,有些事是急不得的。”
“杨大人的话恐怕是托词,依我看,归根结底是夫人作梗,而杨大人又有些惧内,我说得对吗?”张幼林毫不理会杨宪基的尴尬,直接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杨宪基一时语塞:“这个……我总要和夫人商量嘛,毕竟……不是件小事儿。”……
“杨大人的话恐怕是托词,依我看,归根结底是夫人作梗,而杨大人又有些惧内,我说得对吗?”张幼林毫不理会杨宪基的尴尬,直接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杨宪基一时语塞:“这个……我总要和夫人商量嘛,毕竟……不是件小事儿。”
“要是夫人不同意呢?我秋月姐就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地过一辈子?”张幼林直视着杨宪基,“杨大人是读过圣贤书的,孔子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我认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为恕,‘己所不欲,无施于人’是仁。恕者乃人道,而仁者是天道。人经过努力可以达到恕,但不能达到仁,因为人能做到不故意把己所不欲的施于人,但也可能在无意中把己所不欲的施于人。杨大人如能像七十岁的孔子那样‘随心所欲不逾矩’,才能做到不论有意无意都不把己所不欲的施于人,关键是‘不逾矩’,凡事都有规矩,杨大人应遵守规矩。请问杨大人,我秋月姐此时之境地,是杨大人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
显然张幼林是有备而来,杨宪基苦笑着摇了摇头:“幼林啊,你的嘴很厉害,我还真辩不过你,不过,我是真心倾慕秋月的,不然我也不会花掉大部分家产为她赎身。小兄弟,你说得有道理,我可能在无意中伤害了秋月,现在你告诉我,怎样做才能符合你所说的‘规矩’?”
“这很简单,我秋月姐也是出身大户人家,按身份该明媒正娶才是,养外室可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呀。”说完,张幼林的目光转向了窗外,院子里,秋月忐忑不安地站在海棠树下,不断地向这边张望。
“你倒真像是秋月的娘家人。”杨宪基站起身,倒背着双手在客厅里踱起步来,“幼林,这件事对你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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