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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晔此次得回长安,心中真是感慨万千。原本对沙陀势力疑虑甚深,谁料数次拯救大唐、拯救他这个皇帝的,竟然都是沙陀。李克用不必说了,李存曜的河中也是河东属镇,说起来,当初皇兄(僖宗)虽然千错万错,可将李克用列为宗室这步棋,算是真走对了。
前日,检校中书令、河东四面总揽后勤诸事调度大行台尚书左仆射、河中尹、河中晋绛慈隰等州节度观察处置等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太子少保、冠军大将军、上柱国、陇西郡公李存曜上疏,请恢复王抟尚书右仆射、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职。次日一早,李晔便宣谕制文,使王抟正式复职。
王抟则于复职当日上疏,赞同李曜请重立左右羽林之奏,并请将左右羽林归于南衙。李晔紧急召见一干朝臣,开延英召对,商议此事。
枢密使刘季述强烈反对重立左右羽林,认为该军废置已久,神策军作为天子禁军,多有大功,骤分其地(注:因为李曜要求左右羽林屯驻在长安城外近畿诸军镇,这些军镇本属神策。)必使神策上下不满,不利于京畿安宁。
王抟正欲驳斥,李曜却淡淡地插了句话:“神策不满?”
刘季述被他眼神一扫,腿肚子有些软,迟疑道:“这……军士若失军镇,必然心有所怨,此亦常情。”
李曜微微一笑,朝李晔拱手道:“神策作为天子禁军,原职拱卫长安,然则近年来,神策军威丧尽,累官家数次乘舆播越,可谓无能之极。既然神策不足以拱卫京畿,再立羽林,有何不可,有何不该?”
刘季述面色涨红,争辩道:“自巢贼作乱,神策一直未曾恢复元气,但近来已勤加训练,战力渐复,拱卫京畿,不在话下。”
李曜哈哈一笑,点头道:“说得好,说得好,刘枢密对神策果然知之甚深。既然如此,陛下,臣请陛下命神策出征乾州,击败岐军,以正其名。”
李晔哭笑不得,神策要是打得过李茂贞,还哪有现在这么多事,但李曜如此正儿八经地说了出来,显然只是为了将刘季述一军,他对宦官从无好感,自然不会为此驳了李曜的面子——实际上他现在人在屋檐下,也没这胆量,当下一脸正经,点头道:“朕意可行,刘枢密,你为神策左中尉,此事你看如何?”
刘季述不仅面上血红一片,而且青筋凸出,他哪里不知道神策现在的实力,就连华州的韩建逼迫皇帝,神策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在李曜出兵之后,突然反戈一击。韩建都奈何不得,何况李茂贞?李茂贞本就是神策出身,对神策了如指掌,神策军中还有不少将领与李茂贞一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让神策出征李茂贞,还没动兵就已然败了!
这老宦官也是能豁得出脸皮的人,当下干笑一声:“神策虽有心一战,毕竟兵力不足,装具未齐,粮草也颇不济,护卫近畿或可勉力为之,出征凤翔则实有不便……凤翔边军强悍,如今可以克制者,唯蒲帅而已。若蒲帅愿出兵击之,老奴愿为蒲帅牵马执缰,摇旗呐喊,略振军威。”
李晔决定不了河中军的事,只能拿眼去看李曜如何回答。李曜哂然一笑:“李茂贞狂悖,军逼长安,使官家乘舆播越,其罪之大,实难再赦,臣为天子藩篱,若陛下委臣征伐,臣自不敢违逆,必倾心尽力,剿平逆贼。不过,臣毕竟是河中节度,未免物议,势必不能久留长安,征伐过后,必然回镇。然今日有李茂贞,来日未必不会再有这等悖逆之徒,若天子禁军乏力,总不能一有征伐,便召臣来。虽臣愿为天子尽忠,毕竟为藩镇节帅,境内也未必常年安靖,一俟有所牵绊不能前来,如何是好?因此臣以为,出兵击岐无妨,再立羽林也是势在必行。”
刘季述一时语塞,王抟立刻奏道:“臣以为蒲帅所言极是,神策为朝廷禁军,屡立大功,确实不假,然则近年来屡败于贼寇,已难独自拱卫京畿。国朝原有十六卫禁军,后因事渐废,如今既然事有不谐,何不再立,以观其效?再者,十六卫禁军也非立刻全置,只是先置左右羽林,依蒲帅所奏,每军编额七千,两军不过一万四千之数,难道便使神策生怨了?愚以为神策久沐圣恩,断不至于如此。”
他这一开口,一干南衙朝臣立刻跟进,有一个算一个,均是极言再立羽林的好处。
李曜冷眼旁观,心中暗笑:“南衙众臣只知道我将羽林划归南衙管辖,乃是对抗北司的一大利器,却不知道我这羽林,可并非当日太宗朝时的羽林。划归南衙,只是未免物议,而且还能得朝臣赞许罢了。不过话说回来,经过这次出兵,王抟与我便是真正的达成了‘统一战线’,有他在朝中为相,我就真让羽林听命南衙,又有何不可?反正‘军政委’制度一旦落实,今后真到了决断大事之时,还是得由我来拿主意。”
李晔心中对南衙再立羽林之事本就千肯万肯,所虑者不过神策军而已,现在有李曜表态,那代表的可不仅仅是河中,他在河东的声望如今也只在李克用之下,这番话说出来,甚至能代表整个河东,刘季述就算再怎么反对,也是无济于事。更何况,朝廷物议也是主张重立羽林,内外重压,刘季述独木能支?
当下他便立刻定了调子:“既然朝臣藩镇皆以为再立羽林势在必行,朕从谏如流,便准了此事。”他心里虽然希望将左右羽林抓在自己手中,但也知道这必不可能,李曜费尽心思做成此事,岂能是毫无私心?当下便朝李曜道:“爱卿为此事颇费心思,料来对这左右羽林大将军的任用,也有所考虑,不如今日一并道来,朕好与众卿家商议。”
李曜心道:“这皇帝总算还懂点常识,知道我不是来赈济灾民的。”当下便道:“此前在华州时,韩建冤杀捧日都头李筠,这李筠乃是当日石门扈从功,无过而杀,实乃奇冤。”
李晔有些愕然,他自然知道李筠“被杀”十分冤枉,但当时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李曜说起这件事是什么意思?当下干咳一声,道:“唔,李将军之事,确是冤屈,朕正欲下诏为其平冤昭雪……”
“这倒不必了。”李曜拱手道:“天佑大唐,李将军爱兵如子,素得将士之心,因此其麾下众将合议,乃以瞒天过海之法,使死囚冒充李将军,蒙混过关。月前臣领军克复华州时,在城中清查,现李将军健在,本欲延揽至河中,奈何……”
他说道此处,叹息一声,似乎无限遗憾:“奈何将军心念官家,不肯屈就。臣敬李将军忠义,愿举荐李筠将军为左羽林大将军。”
这话不仅李晔大为惊讶,就连众朝臣也惊诧不已,第一是惊诧李筠居然没死,第二是惊讶他不肯投河中,第三则是惊讶李曜真肯放他走,而且推荐其为左羽林大将军。
李晔心中暗喜,羽林军是今后平衡神策的本钱,若是李筠出任左羽林大将军,实在是一大喜事。至于李筠不肯投李曜,他其实也未必全信,但也并非完全不信。毕竟如今虽然皇室衰微,但天下仍是李唐的天下,作为天子禁军将领,至少从门楣上要好过藩镇。特别是河中与河东本是一体,河东诸藩,历来重用之人大多都是出身代北,而且河东也不缺猛将,李筠去河中,的确不如留在长安。所谓宁为鸡头,不做凤尾,就是这般道理了。
在李晔看来,李曜之所以在延揽失败之后仍愿举荐李筠来任左羽林大将军,也是有道理的。此举既可以显示他李蒲帅忠心无二,又可以赢得李筠好感,今后羽林军至少对他不会有太大的恶感,既得名,又得利,何乐而不为?
因此李晔只是下意识看了众朝臣一眼,就主动道:“若是李筠,朕意甚佳。”
朝臣们一看皇帝已然同意,而且想一想,用李筠总比用别人好,便也纷纷赞同,只有刘季述在一边闷不吭声。
李晔也不管他,当下把这件事决定了下来,然后又问李曜:“左羽林大将军既定,不知右羽林大将军人选,爱卿可有考虑?”
李曜拱手道:“回陛下,臣观禁军近年之战,实缺训练,更缺实战,愚意内举不避亲,举荐一位真正长于战阵的虎将,为右羽林大将军。”
李晔心道:“来了!”但他也知道,李曜既然肯举荐了一位不是自己派系的人,另一人肯定要用自己人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当下和颜悦色地问道:“听爱卿此说,想来该将必是河中大将,快快说来听听。”
李曜忍住笑,正色道:“此人久在臣麾下用事,果敢勇毅,忠直正节,实乃文武全器,可堪大用……乃我河中节度使府马步军都虞候史建瑭是也。”
李晔问:“可是那白袍史敬思之子,曾飞夺陕虢、日克洛阳的史国宝?”
李曜心道:“咦,史建瑭这么有名,连皇帝都挂心了?”面上却一本正经:“正是。”
“原来是他!”李晔心中也是真个吃了一惊,没料到李曜下了这么大的本钱,竟然把史建瑭派了出来,要知道此人毫无疑问是李曜麾下数得着的大将了。
他看了众朝臣一眼,却见众人皆不言语。正有些冷场,王抟目视一人,那人旋即出列道:“臣附议,史都虞候名震北国,若能为右羽林大将军,实乃朝廷之福。”
李晔转头一看,却是御史中丞裴贽。便即点头道:“裴三十五亦河中人,所言想来不差。”忽然又笑着问另一大臣:“裴三十五之说,裴三十六以为然否?”
被问那大臣容貌清癯,面色肃然,拱手一礼:“枢本文臣,不知武事,未敢叨言。”
李曜在一边看得莫名其妙,转头小声问王抟:“此二公何人?”
王抟也小声道:“裴贽、裴枢。”
李曜哦了一声,看了两人几眼。王抟看在眼里,补了一句:“裴贽外圆内方,裴枢刚正不阿,此二人皆曾受昭范公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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