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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羊山,谭家英又马不停蹄地同陈有和坐上了去割席草的班车。
坐的同样还是光头的包车。光头路子活,北江附近哪里有活路,他都一清二楚。
离横镇一二百公里的瑨县以出产草席而闻名。这里的草席品种齐全,且做工精美。早在唐代,瑨县的草席就已远销各地,到了八十年代,展到鼎盛。不仅供应国内,甚至远销东南亚、欧洲等国家。瑨县一大半的人家是以草席为生。这里有完整的原料、生产和销售链。瑨县的土壤极适宜席草的生长,因此家家户户种的是这种席草。原先他们自己收割,随着经济水平的提高,这些种草户们也想轻松轻松,他们开始雇人割草。由此,一批割草客也应运而生。割草,顾名思义就是把生长在土里的草割倒,搬到岸上。听起来跟我们普通的割禾没什么区别,实际上这比割禾更加辛苦。因为席草有两三米高,人站在里边连影子也找不着。而且地里是稀泥巴,人踩进去,就会陷到足有腿肚子那么深的稀泥里。
来做割草客的绝大多数都是周边省市的农民,他们迫于生活压力,或者家里有突状况急需用钱,或者想攒钱早点盖新房,利用农闲,不辞辛劳跑到这陌生的乡野里来挣点血汗钱。毕竟五十元一天的高工资对于他们来说是个诱惑。
光头去年就拉了附近几个村,二三十个壮年到割草。今年,他又早早在菜市场那里放出信,说去割草的就联系他。
谭家英刚好在为女子的学费愁,她听到光头说有五十元一天,想也没想就说要去。她跑回家跟有和说让他一块去,两个人一天不就有一百了!就算按光头说的,只有半个来月的活干,那也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又不会耽误去北江做事。至于光头说的她吃不吃得消的问题,她没有考虑进去。反正去了,就是咬紧牙关也要坚持到底!
谭家英还是一路晕车过去的。到了地方,已经丢了半条命。她们是下午到的。一起的有三十来个人。这其中就只有三个女的,一个是谭家英,另外两个是别处人,不认识。而这三人里边,就属谭家英个子瘦小,那两个女人人高马大的,手臂粗壮有力,一看就是常年在田里做活的农村妇女。
光头把这一车人拉进了一片连绵的草场,那草场无边无际,不知道有多少亩,只知道这草杆又直又长,最低的也有一两米,最高的怕得有三米了!这便是他们要收割的草。
穿过绿色的草场,车子进入一个小村子,停在了一户人家的门前。一对黝黑的中年夫妻出来接待的他们。这便是他们的老板了。老板跟他们说了工钱,又安排了他们的睡处,就让他们自由活动了。老板一天管中午和晚上的两餐饭。这天晚上他们这一伙人就在老板屋里吃了一顿不合口味的饭。晚上男人们睡在一间大敞间,三个女人住在隔壁一间杂物间。
第二天,休息了一天。第三天,他们就下田割草了。谭家英、陈有和,与其他割草客一起,淹没在无边无际的蒲草中。
羊山的陈月红和立生也没闲着。他们正如蚂蚁搬家那样,将自家的几样破烂家私搬出来。
他们在搬家。
陈达世自从听说了有和的女子要去上高中之后就着急了起来。他本来想着给有和住个三两年,人情也有了,又没什么损失。没成想他们一家一住就是五六年。加上旁边的人一撺掇:你好心让他一家住呢,人家怕是要住到你死都不搬出来!你瞧瞧,他要供他女子上高中,上完高中那不得上大学?还有他的崽要供呢。等他两个孩子上完学出来参加工作,那不得七八年呀!这期间他怎么有闲钱盖屋,还不得赖在你屋里?到时候你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别做了好事,让儿孙为难。保不准到时候赶都赶不走……
达世一听,觉得是这个理,于是趁着来村里打油盐的机会,弯到了有和那里。他跟有和编了个谎,说他的小儿子要结婚,要把他们住的这间屋推倒了盖新屋。
陈有和听了没有二话,只能另想办法住到别处去。他马上想到敏世的旧屋。敏世的两间旧屋就在他现在灶房的后门对面,要是搬到那里也还方便。他马上走路到油麻的敏世屋里,找他开了口。
敏世一听说这事,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他说,“住,随便住。反正我又不得往那下边去了。”
说罢将钥匙找出来交给了有和。
不过这已经是谭家英带女子去了芜丰之后的第二天了。夫妻俩着急要去割草挣学费,就交代月红和立生自己搬家。反正东西不算多,他们也还放着暑假。
现在已经是月红和立生搬家的第二天。昨天他们已经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先搬过去了。今天主要是几个大件:两张高低床,一个高低柜和那张红底黄花的大肚方桌,以及尿桶扁担等七七八八的东西。
陈月红先将高低柜里的衣物用袋子打包好,一包包码在床上。然后到阁楼上,跟立生一起,把她睡的那张床拆了,传递到楼下。
这时候金生笑嘻嘻地进来了,“哥哥,姐姐。我搬什么?”
月红吩咐到,“你搬床背后的那几个袋子和地上的鞋。”
说着,他们就搬着东西出了门。月红和立生搬刚刚拆下来的床板,金生搬些小东西。三人像三只小蚂蚁一样,顶着肩上的东西出了狭窄的木门,转弯进了肖家的厅堂,他们穿堂而过。拐了一个弯,走过一个顶上到处漏雨的小厅堂,下了三阶台阶,来到了破破烂烂的后厅。这里已经完全破旧得不像样子了,右边的一根梁都倾斜了下来,它紧挨着的一间黑屋也倒塌了,黑瓦碎片散落一地,半截的黄泥巴墙根戳在摇摇欲坠的木梁下。
过了长满青苔和杂草的天井,就是后门。左边的一扇门已经脱落了下来,白的木门斜斜地耷拉在墙上。这扇门历经了三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已经承受不住了。
后门的左边墙根下有一个废弃的泥巴土灶。这是敏世屋里原先的灶房。灶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顶上也破了一个大洞。
这里边没有一丝人气。除了几十米之隔的前厅还住着肖家和有登一家,这后边的一截完全处于废弃的状态。原先还有住户在这里堆柴,现在破烂成这样,早就没人来了。就连前厅的肖家和有登一家也不会往这下边来。一来到这里就瘆人得慌。是啊,这里没有一点活气,连小鸟也不曾停留在屋顶的杂草蓬。要不是今天月红和立生他们搬家,选得这条近路,这里会一直这样荒凉下去。
出了后门,右手边二十多米的地方,住了一户人家,那是一栋红砖建的二层小楼,顶上盖的是灰瓦。再往右去就是一片紧密挨着的房屋。
陈月红三人扛着东西往左边去了。出了后门,往左三四米远的地方就是一间老式的沙石结构的屋子,它紧挨着老屋的墙建,左边的一堵墙就着敏世原先那顶灶挨着的墙。
这间屋子同样黑洞洞的,黑泥巴地面上现在什么也没有。顺着屋子朝里走,一扇木门拦在中间。走在前边的立生推开木门,木门里是另一番景象。一间长五六米,宽四五米的房间出现在他们面前。水泥的地面,墙上也抹上了薄薄的一层水泥,虽然是很粗糙的做工,到处凹凸不平。可这却是月红和立生住过的最好的屋子了。你看,右边的墙上还安了一个推拉的玻璃窗子。姐弟俩心下有一些欣喜。
月红三人将东西安置在里边,随后又返回旧屋搬东西。
屋里那张笨重的长桌和高低柜是陈有登帮忙来抬的。抬完这几样东西,有登一家人去地里忙活了。月红和立生将旧屋清扫了一番才把门锁上,然后返回了“新”住处。月红和立生将搬来的东西整理了一番,按照自己的心意摆放到合适的位置。长桌打竖放在玻璃窗下,紧挨着墙根,这样白天在桌子上写作业才够敞亮。长桌的对面,玻璃窗的左边墙下,与长桌并排放的是一张高低床。另外一张高低床铺在木板阁楼上。
晚上,月红和立生吃过饭就早早地回到了新住处。
到晚上,这里的短处就完全暴露了出来。从他们灶房的右边开始,一排连着七八间屋子没住人。这些屋子的主人大多跟敏世一样,在别处起了新屋,搬了出去。最近的一户是学贵和学富两家。学贵一家搬去更远一点的新屋了,学富一家呢,又都出门打工了。平时门窗紧闭,跟没人住的荒屋一个样。他们所在的这间屋子几乎被荒屋包围了。
而且房间那扇玻璃窗下,一条小路之隔就是两口绿的水塘。因此蚊虫特别多,人在房间走动,迎面就撞上了嗡嗡作响的蚊虫。张开手掌,在空气里随便那么一抓,手里就能抓住几只。
天黑透了以后,这一带静得可怕。以前还有二伯一家和婆婆住在一块。现在这周围没有一点人声,耳边只有嗡嗡嗡的蚊虫叫声,以及窗外传来远处某户人家的女人教训孩子的声音。
正在月红和立生忐忑地坐在屋里昏黄的灯下打蚊子时,一阵嘁嘁喳喳的脚步声由灶房外的窄巷子头响起,并且越来越清晰。
“会是谁?”
月红的心不由得扑通跳了起来。
脚步声停在了门口,传来金生亲切的喊叫声,
“姐姐,哥哥。”
月红一下放下了心。立生马上站起来去拔下门栓。
金生的笑脸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一步跨进了门槛,身后的有登交代了金生一句,“那你就在这里跟哥哥姐姐睡。”,然后就打着手电走进了黑暗里。
立生重新把那个如装饰品一样的薄铁片门栓插进了左边门框的插销里。然后跟金生坐在桌子前一起折纸玩。屋里的那台黑白电视搬到这里就坏了,收不到台,一打开就是一片雪花。他们干脆不开了。
至于金生为何会到屋里来睡?那是立生喊的他,他也乐意。我们知道,有登一家睡觉的地方很糟糕,有登老婆和大女子睡在拼接起来的木板上,而有登则带着金生、桃花睡那张破斗床,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三个人挤在一块实在是闷热。刚好立生他们搬的新住处地方大,家里也有两张床,够地方睡,于是立生便问金生要不要跟他一起睡,正好作个伴。等不了多久,姐姐月红就要到六七十公里的县里去上学了,到时候他周末从什马回来又将是一个人了……因此,他想让金生一起来作个伴,金生当然乐意,他本来就爱围着哥哥转,这下睡觉也能一起,当然高兴。这不,一吃过饭,他就迫不及待地来了。因为这一片太寂静了,他有点怕黑,有登才打着手电送他过来的。
夜里,姐弟三人和衣躺在楼下的那张高低床上。阁楼上的那张床没来得及铺开,加上月红想着等不了多久自己就要去县里了,一个月估计也难得回来一次。她打算这十天就跟立生挤在一起睡。
月红一个人在靠窗的这头,立生和金生在另一头。黑暗里,三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听着窗外“号家赖子”断断续续的扯唱声,不知不觉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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