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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话,只让五德瞠目结舌,不知如何相对——他知道三郎文章虽然高妙,为人却有些呆气,却不曾想竟呆到了如此地步。当下也不多言,苦笑两声,说了几句“贤弟高见”,就坐不下了。眼看着玄珠为主子铺好了床侍立在一旁,他便起身告辞回了自己的客房。
他回了屋,只听得隔壁门扉吱嘎作响,而后又有玄珠告退的声音及脚步。街上的梆子敲过了亥时,众人都安睡了。五德脱了外衫,在床上伸展了四肢,想到三郎之迂腐,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想到明日便可上船东去,则舒心不少,只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了。
夜深人静,露重霜寒,这客栈虽然算不得上等,却确实干净,床上被褥都是软和的,只可惜怎样也比不得山间陈年的枯叶层层垒起来那么合意。五德在床上浅眠,梦到自己尚是一只寻常野狐的时候,在那峨嵋山中追逐兔子、山鸡等,一个失足滚下山坡,就顺着那厚厚的落叶翻着跟斗。黑亮的皮毛上沾了枯草败叶,也不觉得肮脏,只有满心的欢乐。滚着滚着尾巴越来越重,原来是一根根地多分出了七条。他正高兴,却听到天上雷声滚滚,一道道霹雳如银蛇般蹿下来,直落到他的脚边,几根黑毛被烤得卷曲起来。
他心中又怕又慌,只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撒开四足在山林中逃命,却见天雷如冰雹一般洒豆子地落下,四周又无什么山洞岩壁可以遮蔽。仓皇地逃了半日,好容易看见一快形如纸伞的巨石,连忙躲到了下面。只听得轰轰隆隆,焦雷一个接一个,却都只落在巨石之外。
五德长长地舒了口气,用尾巴扫开枯叶,盘腿坐下来,却忽然听到耳边有个很熟的声音问道:“长鸣兄还好吧?可有伤到哪里?”
五德抬头一看,那岩石的内部石壁上突然嵌了对眼睛,接着便慢慢地浮出了一张脸,赫然就张三郎的模样!
这一下可比天雷还厉害,竟吓得五德一个后仰栽了下去,心中直叫道:“晦气晦气,怎么到处都遇见这呆子。再留在此处怕是还有祸事,早早跑开为妙。”
一面想着一面就离了巨石,谁知却迎面撞上一个天雷,他只觉得身子竟如同落在炭炉中烤一般,尾巴都燃了起来。
就在魇得难受的时候,五德突然醒转过来,才明白自己仍是身在岳州的小小客栈中。
只见窗户大开,月光直照进来,银辉满地。在这片光亮中,有个影子在轻轻晃动,定睛细看,原来窗边竟坐了个人。
五德大吃一惊,忙跳下床来,却见来者体态窈窕,眉目如画,穿着一身赤色衣裙,不是九尾狐仙朱红娘子,又是哪个?
五德连忙深深地做揖:“原来是姐姐驾到,在下真是失礼了。”
朱红掩口笑道:“方才那阵天雷,烧掉了你几根尾巴呀?”
五德心知那个梦便是朱红捉弄他,也不敢生气,赔笑道:“总共也只有八根,姐姐要喜欢,拿着两三根烧着玩也行。”
朱红纤指弹出一簇火苗,点亮了油灯,起身到桌前坐下,对五德说道:“你也不必对我油嘴滑舌,我到你这里来是有正事的。”
五德心想:莫非那破庙中的债须这半夜来讨?怕不是有什么古怪差事。
朱红见他脸上神色,冷笑数声,从身上取出一只胭脂盒子,揭了盖儿一倒:巴掌大的盒子里掉出了两头肥肥胖胖的死老鼠。
五德一愣,随即认出这正是占了汉墓的那两只鼠精,原来已经被朱红娘子灭了么?
朱红摇头道:“我知道你这小狐儿想的什么?可惜我却不曾害它们性命,我也修天狐道,怎么可以随意杀生。带走它们本是想着削去百年道行,打回原形的。不料回到武夷,才发向竟然已经死了,而且身上修为一点不剩,已是两只平常灰鼠。”
五德啧啧称奇,却也不大明白:“姐姐施法捉它们时,也不曾下死手啊。”
“正是。”朱红嫌恶地看着死鼠,“我素来也不管这些劣货,若不是为刘吉他们几个出气,连看也不想看的。”
五德心中好笑:原来他捆过的那个方相,还真的叫做“刘吉”哩。他微微一咳,又道:“既然如此,那想必是它们自己用邪法修炼,走火入魔也未可知。”
朱红摇头:“我思前想后,推演了数遍,只怕古怪出在你恩人的那面铜镜身上。”
五德后颈一凉,问道:“此话何意?”
“你恩人那宝贝可容我仔细一观?”
五德嗫嚅着不便作答,朱红冷笑:“你也不用做出这副悭吝的样儿来,我说了不要你的就自然不稀罕。若我真有心,你就算寸步不离地守那一大一小两个宝贝,也不过是白做工。”
五德见她眉眼之间动了怒,不敢再支吾,连忙又做了个揖:“姐姐请勿见怪,说到底我要保的还是张三郎,只要送他到了京城,别的一概不计较。这铜镜么,不过是担心招惹来的妖物害他性命,才多加留心。似姐姐这般没有歹意的,在下自然没什么推托。”说罢伸手指向朝隔壁,“姐姐请移步。”
朱红也不客气,运起穿墙术,径直来到了张燧住的那间客房,五德也紧随其后。
不料他二人刚一进屋,便被一阵阴寒之气吓了一跳。只见这屋内门窗紧闭,黑乎乎的一片,无论月光还是夜风,竟没有丝毫透进来。五德听到床榻上有些悉悉索索的响声,忙点燃了油灯,举着走过去一看,却不禁倒退了一步:只见张燧在床上扭动翻转,被褥都被踢开了,脸色惨白如纸,额上汗出如浆,双唇咬得死紧,仿佛是难受之极,偏生口里却又叫不出半声来。
五德惊疑交加,立时扑上去唤三郎醒来,然而此时那文弱公子力气却大得怕人,只是胡乱挣扎,还打了五德好几掌。不管五德叫唤还是拍脸,他只是不醒。
朱红细看了片刻,走上来拉住五德道:“且慢,你看他肚腹。”
五德转头,却见三郎腹间涨鼓起来,似有活物在跳动。须知三郎体态匀称,平时穿着喜好宽大,故而也看不出有什么肚腹,但此时仅着中衣,当腰竟然凸了一个球,如怀胎三个多月妇人,着实令人遍体生寒。
五德大骇:“这是何时惹来的妖孽?”
朱红双眉颦蹙,命道:“快将他今夜所去之处、所遇之人细细讲来。”
五德连忙说了,猜度道:“莫不是在那算命的摊上着了道儿?”
朱红点点头:“昔日我在司马氏立国为晋的时候曾游历荆楚,有些个术士会召孤魂野鬼,蓄为私奴,然后令鬼预测休咎,无有不中的。凡会此术者,多是八字纯阳,否则就压服不住,而他们收了鬼大半都是藏在腹中。”
五德背后一阵冷汗,看着三郎肚腹:“莫非……他肚中竟有只鬼?”
“正是!”朱红又看着三郎,疑惑地说道,“怪了,若是真为腹鬼,怎么如此轻易就脱离饲主上了这哥儿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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