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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一级谋杀33（第1页）

袁平义被处死后，袁喜江远赴银江取回儿子的骨灰，同年腊月葬在家乡墓园中，但是同乡人视这个玷污家乡名声的杀人犯为千古罪人。就在袁平义下葬的第二天，他的棺木竟被几个侠义心肠的同乡从地下掘出，骨灰撒满了石灰地，像落了一场雪。

袁喜江痛心地把骨灰从地上捡起，跪在黑发人的墓前哭了整整一天，抱着骨灰坛回家了。据老妇人口述，他的白内障就是那时落下了病根，一个月后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女人找到了袁喜江，留下了一笔钱，带走了袁平义的骨灰，说是既然家乡容不下他，那就让她带到他乡安葬。

她只见过那个女人一面，女人来历不明，去向不明，只是带走了袁平义的骨灰，许诺会好好将他安葬，再也没来过。

楚行云拿出陈静的照片让她辨认，老妇人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才确定道：“是她，下巴有个痣，是她。”

驱车离开回收厂时，他们各怀心事，所以车行得很慢，像是在向这个悲哀的地方报以无声的追悼与怀念。疏淡的星空下，一位弯腰驼背脊柱变形的老人在街边绿化带上散步，身边围绕跳蹿着几条和他同样无依无靠的流浪狗。

夜就像个墨水瓶子，越往远处，越深沉，越黑暗。

黑色越野在经过老人身边时停下了，他们目送袁喜江消失在浓黑的夜幕下，随后楚行云猛地提速，车身像一支离弦的箭般，一往无前、义无反顾地奔往墨瓶的瓶口，像是要刺破黑暗，穿透瓶底，散尽装载在人间的黑暗，击碎不见黎明不得天光的框架。

黑色越野疾驰在静谧无人的高速公路上，车头射出的两道灯光像是在夜间保驾护航摸索探路的灯笼。车厢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楚行云看着前方的路况，注意力却全在贺丞身上。

副驾驶车窗被放到了底，风从大开的窗口吹进车厢，把贺丞的头发和衣领吹得随风竖起，肆意飞扬。

贺丞看着窗外墨汁般的夜色，目光很松懈很柔和，神情很平静。

楚行云不知道贺丞在想什么，他只知道，无论贺丞在想什么，都不能让贺丞的思想继续深入。贺丞的“定力”极差，极易被鲜血和罪恶吞噬，他一旦陷入找不到仇恨的目标从而拼命仇恨自己的怪圈当中，他将会失控，永远地失控。

楚行云提心吊胆、忧心忡忡地用余光观察贺丞的一举一动，但是贺丞自从上车后就保持凝望窗外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被时光遗落，静止了。

他很希望贺丞跟他说些什么，就算是发泄也好，怒吼也罢，但是贺丞好像忘了他，就像时光将贺丞遗忘了一样。

就在他决定主动开口聊一聊方才发生的事时，忽见贺丞抬起右手，摘下了脸上的眼镜。

贺丞捏着眼镜腿把眼镜取下来，像扔一个垃圾一样把手伸向窗外，轻轻地甩了出去。

风太急，车速太快，被扔出车窗的眼镜就像坠入了深沉的大海中一样，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贺丞扔眼镜的那一刻，楚行云清楚地感觉到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擂了一拳，心跳在忽然之间静止，片刻静止后如鼓槌疯狂地敲击鼓面一样嘈杂。

失去控制的车以一条斜线趋势撞向路边的路沿石时，贺丞出声提醒他道：“当心。”

楚行云猛地向左打了一把方向，不知是不是因为堪堪躲过方才一触即发的车祸而感到后怕，他掌心涌出一层层冷汗，险些握不住方向盘。

“你怎么了？”

楚行云的声音有些喑哑。

“没什么。”贺丞往后靠进椅背，长舒了一口气，依旧看着窗外，淡淡道，“只是觉得有些多余，忽然就……很厌恶，想做出一些改变。”

楚行云一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朝贺丞伸过去，捏着贺丞的下巴使他转头看向自己。

他想从贺丞脸上看出一些被隐藏的情绪，但是贺丞此时很平和，褪去眼镜没有镜片遮挡的双眼清亮透彻，像雨后初晴的阳光般驱走了空气中一切尘埃和杂念。

贺丞迎着楚行云充满探究和疑虑的目光，微微笑了一笑，说：“别担心我，我很好。”

楚行云回过头，目视前方道：“你想跟我聊聊吗？”

贺丞把胳膊架在车窗上，抵着额角，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嗯，从谁开始？”

楚行云目色沉沉地看他一眼，道：“陈雨南，她应该还活着。”

揭穿袁平义的身份之前，他还以为袁平义至多只是一个替死鬼，被真凶收买的一条人命。倘若袁平义为财而死，那么陈雨南的生死无从追究，但是袁平义是为情而死，那么他换取的一定是陈雨南的生命。

以命换命，是一位父亲能够为女儿做出的最伟大，也是最残忍的牺牲。

贺丞点点头：“而且，陈静知道陈雨南还活着。”说着，他露出一丝笑，“那么今天咱们没有祭奠成功的亡人不是陈雨南，而是袁平义。”

老妇人说，一个年轻的外乡女人将袁平义的骨灰带走安葬，这个女人是陈静无疑了。

长时间开车，精神有些疲乏，于是楚行云腾出一只手摸出烟盒点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又慢悠悠地吐出烟雾，香烟夹在指缝里抵在唇角，他道：“既然陈静知道陈雨南还活着，袁平义是无辜的，那她为什么要保守这个秘密？袁平义死了，就算陈雨南还活着也已经失踪了，她还保守秘密，相当于在掩护真凶……”说着，他的眉心皱起，烦躁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她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贺丞撑着额角，微微垂着眸子若有所思道：“我记得，在陈静家里看到的那本相册后面几张夹页有被动过的痕迹。”

被动过？

楚行云目色一凛，默不作声地陷入沉思。

那就说明陈静出示相册之前，把原本属于相册中的一部分掩藏了起来。那么她隐藏起来的那部分到底是什么？是否和她保守的秘密有关？

“照片。”

忽然，楚行云眼前像是迎来一场飓风，吹散了障目的迷雾。刹那间，天光大亮，拨云见日，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