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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期之前在徐道甫墓前那一通话,着实令流珠感觉震撼,听了他那往事后,她甚至对于这个男人,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些许怜惜之感。这徐大哥儿也是不易,之前父亲虽在,可父亲对他并不疼爱,甚至也不怎么管教,亲生母亲又被爹与阿婆联手,间接折磨致死,这个男人,完全是自己长起来的……这般想来,实在是个可怜人。
而徐子期作为一个男人,在她面前,既表现出了极其正经的一面,但又有着略为不正经的一面。他正经起来的时候,流珠觉得,他确乎是个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让人心生信服;而他不正经起来时,流珠虽会因他的举止而觉得尴尬和窘迫,但他身上那浓厚的雄性荷尔蒙气息,那结实精壮的身子,偶尔也会令阮流珠感觉……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有些难以抵挡的悸动。
她到底是个女人,还是一个流落到一个陌生的、压迫的世界里的,孤独的女人。年轻些时,初遇傅辛,阮流珠不知他的身份,确实也动过心,但是很快,她就认清了那男人。这人比猛虎恶狼还要可怕,虚伪、狠辣、心胸狭窄……接近他,根本就是自埋祸引,自寻死路。
后来,流珠年纪愈大,急着说亲,期间也试探过不少郎君,但试来试去,反倒属徐道甫最为合适——他看着老实,身材壮厚,平常也不怎么归家,又有功名在身……若是没有傅辛后来暗中挑唆怂恿,设下层层叠叠的连环套,那么这一辈子,说不定也会就此平平淡淡地过去。纵然意难平,但或许有别的福气也说不定。
这样一想,连她都有些可怜自己——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爱过谁了。一身腱子肉的徐子期,无疑是她喜欢的类型,但她到了这个年纪,加上那些沉重的阅历,想要像无知无畏的少女一样,全心全意、奋不顾身地爱一个人,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再加上还有傅辛这座大山压在心头,她实在没有心思,去接受任何一个男人的示好——更何况是这样一个身份的男人。
流珠眨了眨眼,轻笑着抬手,帮瑞安理了理额前碎发,心上重重一叹。便是此时,香蕊来报,说是喻盼儿找上了门来,要与阮二娘好好说道说道。
这是流珠早就料定的事,她只一笑,轻声道:“先让她候着吃一回儿茶,儿一会儿就过去。”
徐子期放下瑞安,却沉声道:“你不必去了。我与她会上一会。”
流珠微微蹙眉,却并不看他,只笑道:“那喻氏来此,早有打算,多半不会善了,必会费上一阵口舌。阿郎这样的身份,还是不要直接和她碰上的好,儿出面就足够了。”
徐子期剑眉微抬,又道:“那二娘就和我一起去罢。我若是有说的不对的地方,二娘也好及时挑出来,帮我圆一圆。”
徐子期向来强势,他打定了主意,便是谁也劝不动。流珠无法,只得跟在他身后,随着他走入堂中,一路上听着他那沉着有力的脚步声,她这颗心,竟也不由自主地安定了下来。及至堂中,喻盼儿已等候许久,见了二人一前一后进来,眸色微沉,面上却挂上笑意,缓声道:“二娘真是大忙人儿,儿这都喝了三盏茶了。二娘这里的茶啊,约莫是新近才采的新茶,果然是……”
她还没说完,正准备借着品茶,先给阮二娘一个下马威,便被徐子期轻笑着打断道:“好了,喻娘子无需絮言,想要我家里怎么赔,直接说个数儿罢。”
喻盼儿被他这话一噎,有些不悦地蹙了蹙眉,但仍有些自矜身份。她是官宦人家出身,虽说蒙了难,但也不习惯像冯氏这样直截了当,频频将那钱不钱的挂在嘴边,便道:“赔,是一定要赔的。具体的数额,儿也说不出,但这一项项名目,倒是可以和二娘说一说。喜麟被打得眼周高肿,额上出血,脸上被划了几道子不说,身上都被揍得淤青了,请医看伤,便算作一两百银子罢。喜麟这几日歇在府上,又会耽搁……”
徐子期略微不耐,嗤笑一声,目光冰冷如凛凛刀锋,口中厉声道:“十五两银子。喻娘子若是要,我立时请人去拿,若是不稀得要,那也是再正常不过。国公府家大业大,约莫也看不上这点儿银子不是?为了小儿之间的嬉闹,小题大做,一尺的水,非要搅合出百丈的浪,那大概也不是国公府的作风。国公府向来大度,我替幼弟谢过了。”
喻盼儿素来待在深闺之中,嫁来之前,是和庶母婢子斗心眼儿,来了国公府,是费尽心思,奉承冯氏,踩低荣十八,连带着挑拨挑拨小金鸡、刘端端之流,玩的都是笑里刀剐皮割肉,绵里针剔髓挑筋,何曾见过这样不识好歹、不留情面的家伙?
她怔了怔,却到底放不下这张脸,和他争这银子的事儿。徐子期的话虽然咄咄逼人,可是那个道理,却实实在在是对的——不过是小孩子间打闹罢了,徐瑞安又不是头一个出手的,它国公府的气度怎么就恁小,偏要为难人家几百两银子,这不是明摆着找茬吗?传出去后,坊间指不定说得多难听呢!
她先前不过是为了奉承冯氏,才上赶着拍她马屁,她还以为冯氏说得恁好听,最后会找个机灵的仆侍,代她出面呢,哪里想到这阿婆倒好,非要为难她,逼着她硬着头皮来阮二娘这里。这样一想,喻盼儿又暗自怨愤起来,皱了皱眉,道:“怎么能说是嬉闹?下手那么重,阿郎见过哪家孩子这样嬉闹的?儿来争这个事儿,为的不是那百十两银子,而是为了争一口气……”
徐子期又打断道:“想要评个是非曲直,争个黑白泾渭,娘子直接找蔡先生便是,不必在此多耽搁了。”言罢,他又高声道:“四喜,送客。”
这竟是赶人了!喻盼儿恼怒到了极点,死死瞪他一眼,脚步飞快,拂袖而去,上了车架后揉了揉眉心,可那一双黛眉是怎么按都按不舒展,只得重重叹了口气,颇为无力地道:“去蔡氏散馆。”
靠在车壁边上,听着辚辚轮声,喻盼儿只觉得分外疲惫,这眼儿半阖未阖,却也明白过来了——喻喜麟是她的弟弟,如今暂住国公府内,花着国公府的银钱,那冯氏本就因此而有些意见。想回国公府搬救兵,冯氏定然又会推脱敷衍,她打从心底就看她不顺眼,如何能帮她做事?但幸而国公府这名号约莫还管些用,她去那散馆,吓一吓散馆的人,狐假虎威一番,约莫也能成事。
潮来溅雪欲浮天(四)
散馆那边,学童们都放了学,如意和二十娘两人穿着素色小裙,牵着手走了出来,见着怜怜在外候着,如意小跑过来,忧虑道:“二哥还好吗?是不是要挨大哥揍?还有那喻喜麟,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怜怜挑眉道:“别怕!有大郎在呢。他比咱家门上贴的门神还厉害,咱家里镇邪驱鬼,全都靠大郎了!”
如意垂着眼,道:“那喻喜麟老是欺负儿,不过是因为儿比他学得好,他超不过去。后来儿故意输他一筹,想着他再欺负几回后,多半就没了兴致,不曾想罗瞻和二哥却出手打了他。虽说是为了儿打抱不平,但儿也不觉得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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